light依茗

一些叨叨:这是一篇原创,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写了,大概是一年前吧。但是一直没机会发出去,就截屏发给亲友看看,发的话也没热度,也不一定能过审。昨天晚上思索了半天,还是决定发了,至少让喜欢我的读者知道我平时不产粮都在干些什么。

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喜欢,但是发了总比不发好。

(最近的确在写很多东西,希望年前可以攒一个类似《相似度》一样的大招po出来)


感谢你看到这里,喜欢你会喜欢它。

暮色泛滥(十一)

#佣占

#连载

嗨嗨嗨加更来喽!


——正文开始——


“我没有完成任务。”伊莱抬眸望向上司,眼中尽是茫然与悲痛。他很想哭,但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只是这样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并没有告诉我他的愿望是什么。”

“哦?这样啊,但我看到的是已经圆满完成。”上司挑了挑眉,也并不想做过多的追究。他挥挥手,星碎顿时在指尖绽放,“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只见伊莱的后背顿时延伸出硕大的白色翅膀。它不同于原来的翅膀,这个会更适合,更完美,也更纯洁。

一切猝不及防,他差点被翅膀所带动的气流所绊倒在地。上司缓缓踱步靠近他,将手搭在伊莱的肩膀上帮他稳住身形。

“怎么穿了灰色衬衫。”话音刚落,他便挥挥手,只见布料上的色彩如尘埃般漂浮在空中。伊莱开口刚想拒绝,它们就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了。

克拉克张着嘴,无能为力地看着奈布所给予他的温度与气味瞬间被上司所抹除的一干二净。


-


伊莱回到了自己在天堂的住所,他熟练地打开门,又关上。白炽灯没有亮起,黑暗仁慈地拥抱着他。克拉克将衬衫褪去,然后用力地将头埋在其中,试图捕捉到奈布的味道。一次又一次,他几乎要将衬衫揉碎都未曾找到那抹属于他爱人的,如同暖炉般炽热的味道。

伊莱终于如愿以偿地哭出来了。

眼泪砸在衬衫上,白的耀眼的布料即便被洇湿也未曾沾上一丝原先的灰色,而是黏黏腻腻地贴在手背处,甩都甩不掉。伊莱一狠心,将其直接扔在了玄关处,随后跌跌撞撞地走向卧室,妄图继续发泄下去。谁知,身后的翅膀却带起一股股气流,将伊莱的发丝搅乱,让他看起来变得更加脆弱与狼狈不堪。

克拉克生气了,他任凭淅淅沥沥的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淌,转身疯狂撕扯着那双翅膀。在他眼里,自己身后的那个翅膀根本不是完成长期任务后的奖励,而是一种累赘,又或是奈布的死亡证明。

羽毛纷纷扬扬,和泪水与血珠一同坠落到地板上,像是无尽的大雪,又像是刻骨的伤痕。

伊莱.克拉克终于没有力气了,他跌坐在地板上,从蝴蝶骨处长出的翅膀还颤颤巍巍地不断涌出着血珠。他捻起几片羽毛,发现他们并不是完全的纯白色,而是糅杂着灰与黑。仿佛衬衫的颜色并没有凭空消失,倒转移在伊莱的羽毛之上了。克拉克看到这里心尖颤了颤,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天使有这样的羽毛,毕竟他的同僚们都是如此的洁白与高贵,以至于身上没有任何色彩,更别说这样的杂色了。

伊莱抿抿嘴,泪痕像是两束强有力的藤蔓挂在脸上,让他摆不出任何表情。他回头望向自己的翅膀——只有根部能够捕捉到一丝杂色,表面来看还是与其他天使无异的。

伊莱将头扬起,望向无尽的黑暗。眼泪再次顺着脸颊滑落到脖颈处,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


几天后,伊莱受到了上司的任务。他的翅膀恢复很快,即使被自己抓的遍体鳞伤,但没过多久伤口处就长出了新羽,依然可以照常使用。

他来到天堂的出口,随地跳了下去,刹那间,洁白翅膀顿时“噌”地一声张开来,让伊莱从容地飞向应去的时间线。

这次的任务很简单,他会满足一个老乞丐的最终愿望,然后送他离开尘世。一路上,克拉克想过关于愿望的很多种要求,例如送他一顿饱饭,一件温暖的衣服,一袋钱……

但是一切都不尽人意。


伊莱向这个命不久矣的老乞丐走去。他眼神很好,见有人过来了,便熟练地跪下身,把头低垂着,双手高举:“求您了,求您施舍我一点钱吧。”

伊莱开口,试图摆出自己最友善的表情来跟他对话:“您好,我是救助会的伊莱.克拉克。您有什么愿望都可以跟我讲。”

老乞丐抬头。在对视的一瞬间,伊莱就被他那丑恶而又贪婪的眼神所吓了一跳。

“救助会?我想要酒。”老乞丐笑了,“要上好的威士忌,要两瓶,两大瓶。”

伊莱怔住,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如果给了他酒,老乞丐会在不久之后因为酒精中毒死亡,但如果不给他酒,他至少还能苟延残喘一会。但是这是短期任务,证明他来这里就是需要询问,倾听,然后满足的,不需要任何的陪伴或者相处,所以从结果导向来说,伊莱必须给出这两瓶酒。

但是这就是杀人。

“不是救助会吗?怎么这时候开始装聋作哑了。”老乞丐讽刺地笑了笑,肮脏的双手却依旧高举,像是在挑衅着伊莱。

克拉克还是选择将酒递给了老乞丐,他忽视掉了那人的惊愕,将沉甸甸的酒放在地上,随后便转身离去。

这是他自己的愿望害了他自己,对吧。

天使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不会的,对吧。

伊莱只留下了一抹纯白的背影,而并非颤抖的双手与心灵。


任务圆满完成。


-


在奈布离开后,伊莱沉迷于长夜的温柔与仁慈,但是后者并没有给予他太多的安慰。

他失眠了。

没有依靠泪水所发泄出来的情绪都转化为了失眠这头猛兽,它在伊莱的脑中翻滚着,折磨着,以至于每次后半夜的时候,一分一秒于他而言都是刺骨的煎熬,所有钟声都是恶魔的低语。

不过,现在这个幸运的他蜷缩在漆黑的房间,享受着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


-


睁开眼来,他又回到了人群中。他们熙熙攘攘,还是说着那几句话。

“这是出车祸了吗?”

“别看,还挺血腥的。”

“咋回事啊?”

……

“听说就是身后这个画展的画家。”

伊莱再一次地捕捉到了这句关键的话,但这次他并不想要找到那个说话的人,他只想要奔赴到爱人身边。伊莱在人群中不停地挪动着,但是人好像越来越多,窸窣声也越来越大,一切就像是厚厚的铜墙铁壁般,将他和奈布隔得越来越远。

伊莱大喊着奈布的名字,但他丝毫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是茫然而又无助地张着嘴,用口型摆出奈布的名字。

绝望。

绝望如潮水一样将他包裹住,克拉克完全挣扎不动,只能无力地接受这个事实,但是静默的口型却依旧连名带姓地拼凑着奈布的名字,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他最后的坚持。

一霎的黑暗,伊莱的安全感也仅仅只有毫秒停留在心尖之上,随后便被后来的光亮所无情地从身上扯落下去,践踏的无影无踪。

克拉克忽然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来,低头,鲜血正从胸口汩汩涌出。他的肺被刺穿了,叫不出声,也无力呼吸。他抬头,看见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扑过来,嘴里还喊着什么。克拉克吓得从长椅上跌落下来,砸在陈雪所融化出的肮脏水坑中。涟漪阵阵,但是他依旧可以借此看清自己的面庞。

现在的他并不是伊莱.克拉克,而是奈布.萨贝达。

伊莱抬头,望着远处的自己不知道是该唤些什么,但是逐渐模糊的视线也不允许他再说出任何字句了。


伊莱从床上猛地惊醒过来,翅膀也因为受惊而瞬时展开。自然掉落的羽毛就像是那两场梦的锐利的碎片,充斥着他的小小房间,让他无处可躲。


-


上司是眼睁睁看着伊莱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的。

克拉克当时非常狼狈,嘴角的鲜血还未擦拭干净,脸上的血迹要是细看还能捕捉到一些痕迹。他喘着粗气,翅膀还未收起。

“您叫我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在人间久待了。”

伊莱不语,这是陈述句,说明上司心知肚明。

“你现在又不是在执行长期任务,人间也没有给你分配的房屋,久呆当然会受其腐蚀,不断流血。”上司皱眉,“下次注意一点。”

伊莱诺诺点头,看来下次要挑个合适的时机再回到原来的时间线逛逛。

“鉴于你上次的表现,这里还有个长期任务分配给你。一会就下去,时间线和住址的具体位置都在这里了,你详细看看。”

伊莱拿起桌子上的文件,扫了一眼,刚开始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熟悉的脸。他不可置信,慌忙将文件扫到名字那一栏。

奈布.萨贝达。

“你们倒是挺有缘的,两次不同时间线上的同一人的死亡都……”


伊莱已经听不清上司在说什么了,他的脑中只有那一场盛世的夕阳与海鸥飞过的阵阵鸣叫。

暮色泛滥(十)

#佣占

#长篇

最近实习太累太忙了,趁着好几个零碎的午休赶快打出来了一篇文,这周如果有时间的话还会加更。辛苦小可爱们等待啦!

PS:不是经常看LOFTER,如果宝贝们想要催更可以敲私信(啾啾🥰)


——正文开始——


一觉起来,已经是画展开幕的早上。嗡嗡作响的闹铃督促着奈布,他撑着沉甸甸的头坐起身来。萨贝达首先便感觉到了冲击着大脑的宿醉感,然后便是胃里的一阵翻江倒海。奈布顿时打消了赖床的念头,赶忙跳下床去吐。

他没有特殊情况也不会喝得如此狼狈,还不是因为昨日的应酬帮伊莱拦下了不少酒,萨贝达一次次地说克拉克只是个学生,然后一次次地将他人递过来的红酒灌到自己胃里。

但伊莱还是被拒绝不掉的酒给灌醉了。

两人摇摇晃晃地走回家,伊莱的能力也开始紊乱起来。奈布只是洗把脸的功夫,家里的天花板便一会放晴,一会变阴,一会夕阳万里,一会电闪雷鸣。

奈布递给伊莱一杯茶,克拉克跌坐在沙发上,然后接过杯子抿了一口,随即抬手便开始挥舞着什么,云彩聚集到一起,不明所以。

“吻我。”伊莱抬起头,噘着嘴,像是小孩子一样去跟奈布讨吻。

萨贝达无动于衷,他在故意气他。

“吻我。”伊莱又说了一遍,尾音明显拉长——他有些不满。

奈布还是没有反应。

伊莱闹脾气般地打了个响指,将头低下扭向一旁,凝聚在天花板上的云朵迅速被黑墨纠缠上,雨点如倾盆般落下,奈布和伊莱顿时变得浑身湿透,沙发茶几也遭了殃。萨贝达赶忙举手投降,伊莱这才将雨停住,他刚想抬头问个究竟,嘴唇便被奈布堵得严丝合缝,连气都喘不过来。

伊莱决定学会享受,于是他把眼睛闭上了,只留下混沌的意识和嘴唇的触感。

他堕落回黑暗的凡世间。


-


奈布没叫醒伊莱,他打算自己一人做好下午开展的准备。萨贝达走下楼去煮了杯拿铁,草率地对付完早饭之后便匆匆上路。


伊莱睁开惺忪睡眼,首先感知到的便是床边的空寂,其次是咖啡豆的香气。伊莱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奈布的消息,然后再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早上九点,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前往天堂报备。


-


伊莱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喝的有点疯了,但没想到这么过火。他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魔法使用记录,看清楚的一瞬间便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

“克拉克先生,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沉默,随后伊莱不急不迫地缓缓开口。

“委托人有需求……”

上司微微眯眼,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借口,但思索过后还是决定提醒一下伊莱:“注意使用额度,希望下次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了。还有……”

伊莱点点头后便准备离开,他有点急迫地想要回到原先的时间线,毕竟在天堂是没有时间的,他永远说不准自己回到凡间是上午下午,几点几分。

更重要的是,今天可是奈布画展开幕的第一天,他可不能迟到。

过分的担忧与焦急让伊莱完全没有注意到上司的话还没完全说完。当杂乱的思虑结束时,他也只是捕捉到了最后的句尾。

“……准备一下。”

伊莱也未想是准备什么,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离开了天堂。


回到自己的家时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多,伊莱赶忙洗漱更衣,后又去到花店取花。香槟色花瓣倦怠着,他将鼻尖深埋在花中,嗅到了蜜一般的甜香。一阵微风徐徐吹来,伊莱的发梢微微浮动着,今天的他并没有选择穿以往的一袭白衣,而是换上了奈布送他的一件灰色衬衫,尺寸正好,面料也很舒服,再夹杂着合适的阳光,洗衣粉的香味被彻底激发出来,萦绕在伊莱的鼻尖,就像是跌入了奈布的怀抱般惬意。

时间像是预料到了什么般,特意为了这个瞬间,将一切的节奏都放慢放慢再放慢。


-


伊莱走到了画廊,洁白的装修是底色,正好映衬出了各类夕阳的绚烂。他看着那些熟悉的夕阳,一部分是自然形成,一部分是出自他的手笔,但是它们大多数都由他与奈布共同见证。伊莱穿过参观的人群,寻找着奈布的身影,手上的花被不断挤压,他竭力地去护着脆弱的花瓣,但还是有些许的于事无补。伊莱有些恼怒,直到抬头看到了最后的一幅画,也是最精彩的一幅画。

身着洁白衣物的少年坐在面对大海的长椅之上,在他面前的是无比绚烂的夕阳。海浪泛泛将如血的红色打散,然后一波一波冲散它,又凝聚它,汇成片片波光。海鸥披着黑色的大衣盘旋在高空之上。如此看来,那个少年的背影竟显得如此单薄,不堪一击,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夕阳所吞噬进去。

伊莱看到这里感觉有点目眩,他脑海中被封存已久的回忆像是要挣脱束缚,重新浮出水面,但是当他妄图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时,他却连一丝一毫都无法抓住。

无力感如海潮将他包裹,就像是车群碾压过花瓣一样轻松。

伊莱下意识地继续往前走去,最后走到了致谢版。只见自己的名字被奈布亲笔用橙黄渐变的花体写在了最上面,视线下移便是这次画展的名字——暮色泛滥。

伊莱.克拉克忽然非常非常地想要见到奈布.萨贝达,他打开手机,拨打了爱人的电话号码。等待接通的声音一阵一阵通过听筒回荡到伊莱的耳边,然后……

无人接听。

伊莱皱眉,他已经随着人群来到了画展的出口。克拉克无奈,只得站在旁边给奈布敲着短信。一打开两人的聊天记录,只见一切还停留在今天早上奈布所发的那几句话。伊莱草率地扫过消息内容,笑了笑,然后将“你在哪里”发送了出去。

随着眼前的人群越来越多,私语声也在逐渐增大。伊莱生怕错过奈布的身影,便特意想远离人群,走到马路对面去。但他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便被凑热闹的人推搡到了前面。

“这是出车祸了吗?”

“别看,还挺血腥的。”

“咋回事啊?”

“躺着的人是谁啊?”

“听说就是身后这个画展的画家。”

“什么?不是活动还没开始吗?!”

“谁知道啊……”

伊莱怔住,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台风一样席卷着他的大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转身追溯到来源处:“您说什么?谁出车祸了?”

那人有些意外,打量了伊莱一下便支支吾吾地重复了一遍:“听说是身后那个……刚开画展的画家……”

伊莱顿时耳鸣了,奈布早上发的短信内容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绪。

“我必须要去画展上看一眼”

“虽然很舍不得你,但是我会尽快回来的”

“我爱你”


刹那间,伊莱感觉天翻地覆,香槟色的花瓣掉落在地面上,被疏散的人群踩成烂泥。他无暇顾及这些,只注意到如血的夕阳仿佛此时此刻展现在了他眼前,而克拉克自己便是坐在长椅之上的那个少年,微笑地等待着身后的人拍完这张照片。

记忆在最不该重现的时候回归到了主人的脑海中,就如一块突兀的浮冰,注定要融化在悲痛的烈日之下。

伊莱睁开眼,他看到了面无表情的上司。

“恭喜你,伊莱.克拉克,你的第一个长期任务完成了。”

暮色泛滥(九)

#佣占

#连载

离转折还有一章,哔哔哔——

好久好久都没更新了,今天鬼使神差地想起来这篇文,写了一下,如果有机会可能还会随机更新。希望今年暑假能把这篇文完结吧,你们久等啦。

上一章:暮色泛滥(八) 

——正文开始——


“他去哪了?”奈布愣了半晌后才想起来开口询问。

“啊?”这句话倒是把同学打蒙了,“什么去哪?他死了。”

奈布张着嘴,不知说什么。

“他早去世了,就高中的时候吧。班上就你跟他关系好,所以葬礼就是你代表全班去的。”

“近几年挺忙的吧,怎么这都记不住了?不过也对,克拉克的存在感的确很低,你也不怎么缺朋友……”

“死了……”奈布低声喃喃,随即眼神慌乱,不知到底看向哪里。自己怎么连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忘记?!

同学好像听到了奈布的低语,他无奈地拍拍萨贝达:“你是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啊。伊莱是因为心脏病去世的。”


-


伊莱虽然身着纯白衣服,但是由于身处于角落,人们又聊的热火朝天,没有人来跟他搭讪,他的存在感自然而然就掉下去了。

当然,这只是他认为的。伊莱并没有注意到有些人时不时向他投来的好奇目光,因为他一直歪着头,凝视着头顶的吊灯,等待奈布回来。

过了几分钟,奈布沾染了一身的,独属于海风的盐渍腥气回到了伊莱旁边,克拉克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绽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你没点烟?”

奈布摇摇头:“我有点累了,要回酒店吗?”

伊莱起身:“走吧。”


-


路上,星辰摇曳,路灯一扑一扑地闪着,海浪扑打在岸上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循环播放。奈布思索了一阵,开口:“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人。”

伊莱抬头,与他对视。

“他也叫伊莱.克拉克。”

伊莱笑了笑,以为奈布在跟他开玩笑:“也?”

“对,‘也’。只不过他很多年前因为心脏病去世了。”

伊莱收起笑容,抚了抚他的背:“我很抱歉……”

“没什么,要不是今天参加了同学会,我可能都想不起来他了。”

“真是可惜,这么年轻的一个生命。”

“是啊。”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海鸥的喧嚣顿时变得震耳欲聋。奈布的目光投向前方,忽然注意到面对沙滩的海岸边有着一把长椅。

他想起那张照片,那个背影。

“要不要拍个照,纪念一下。”奈布抬手指向那把长椅,“就在那里。”

“我们一起吗?”

“你去吧,我只想给你拍一张照。”

伊莱眨了眨眼,随后逆着月光走向了长椅。海浪漫漫,一下一下地扑在沙滩上,卷走一些回忆,却吐不出一丝东西。奈布举起手机,准备在伊莱入座后着摁下快门。在等待的过程中,他无意识地眨了眨眼,那零点几秒像是有一世纪般地长,因为在他睁眼后,充斥着星空的夜幕顿时一扫而空,变为了艳丽的暮色。天空上的云朵像是一片潭水,原先面对伊莱的月亮变为了萧萧落日沉在侧边,似一颗艳丽的鹅卵石。云波围绕着它不断扩散,即使身披艳红却依旧无人接近,只是不断围绕着它,不断尝试接近却又被海风吹散开来,丝毫不剩。

奈布哑然,他的手机里还呈现着宁静的夜幕,但他的双眸却倒映出了最耀眼的夕阳。他望向伊莱,那个背影好似与记忆里照片的背影重叠在一起,没有丝毫偏差。两个伊莱.克拉克像是合为一体,只不过一个是在梦里,一个是在现实。

奈布微微张嘴,想要呼唤出伊莱的名字,但他发不出丝毫声音来。奈布只能无意识地迈出脚步,从慢慢地行走,再到用尽全力的奔跑。萨贝达紧紧凝视着那个背影,好似已经全然忘记了时间,只为等待一件事。

那件事是什么?奈布忘记了,但是他的本能还在让他一直等待,他的本能还在驱使他去抓住眼前的这个背影,不要让他忽然离去。

就像是那个夏天一样。


克拉克回过头,向奈布笑了一下。夕阳顷刻间灰飞烟灭,星空再次夺回了主权,这一切比苏醒还快,奈布踉跄了一下,停在了半途,随即便是不由自主地流泪与痛哭。伊莱愣住,本来这片夕阳是给予他的惊喜,不料奈布如此激动。他赶忙起身去扶起他,安抚着他的心情。结果没想到伊莱刚走近奈布就被他死死抱紧,眼泪落在颈窝处,湿漉漉,痒麻麻的。伊莱忍住笑意,还是将拥抱赠与了回去,还不断顺着他的后背,像是在抚摸一个小动物一样。

奈布想起来照片上那个人是谁了。

他就是那个死去的伊莱.克拉克。

就是和现在这个伊莱.克拉克几乎一模一样的,伊莱.克拉克。


奈布从伊莱的脖颈处抬头,月色为他的面庞添加了些许柔色。克拉克与那双深绿的眼睛对视,心中灵魂不禁颤动数下后选择忘却所有烦恼,深深地沉沦在这一秒之中。不断升温的气氛让他忍不住抬手擦去奈布的泪痕:“怎么哭了?”

这一句的轻言细语却将一切嘈杂声拒之门外,奈布的耳边第一次如此安静,只剩下了阵阵回声。

他望着伊莱,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就像是不断试探的海浪,就像是不断下降的海鸥,就像是即将要坠入深渊的天堂。

他吻上他的唇,轻柔而又干脆。顿时暂停的呼吸默许了这个吻,奈布不断地占取,又不断地索要,一切都不留分寸,贪婪地当做最后一秒去重重地加深它。

奈布好像迷失在自己的梦里了。

相似度(下)

#佣占

#长篇

#有小车,记着避雷

#新年快乐

PS:上下关联性很强,建议大家先看上再看下。

相似度(上) 


| 十·死时未到 |

奈布愣住了,他在业内的称号几乎也没几个人不知道——仿生人刽子手。如果仿生人算是人类的话,自己也算是连环杀人犯了。

“那在我眼里仿生人也算人的话,你杀的人会不会比我还多?”伊莱冷笑,他第一次用这样的情绪去跟奈布说话。既然早已经被人看透,那就干脆全暴露出来,不伪装不虚伪,这样自己也舒服。

奈布不语,他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成为了一个禁忌。如果细算起来,自己不一定比伊莱干净到哪去。一个脚踩淤泥的人怎么能有资格嘲笑另一个沾染污渍的人呢?他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谁都别想装清高。在这场生存游戏里,清高的都基本上死干净了,活到现在的手里不沾几点血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次的loving-house因为是在地下,所以伊莱和奈布藏匿的上方也是清道夫可以行走的。两人就在黑夜里听着重重的脚步声在他们上方响起,要是一般人估计早吓得发抖了。可他们并非等闲之辈,伊莱静静地闭着眼争取休息时间,而奈布则是脑中不停回忆今天学到的生存知识。

他们听不到虫鸣,他们听不到鸟叫,他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就这样,两种白噪音交织在一起合成了差强人意的催眠曲。他们双双入眠,加速跳过这煎熬的一夜。

在入眠前,奈布忽然开始深深地怀念起游戏外的世界。游戏里他们是身处于一处雨林,闷湿还燥热,阳光就跟一把剑一样不停将两人的水分刺干。而外面世界的阳光就像是一片吻,温暖而干燥。

他都忘记多久没摸过那样的阳光了。

伊莱在上一场游戏时也会这样想吗?奈布辗转反侧,心中思绪交织在一起。

他会在杀仿生人的时候颤抖吗,会有愧疚吗?如果他都会对那群机器愧疚的话,那为什么在面对同类时,他会丝毫不犹豫地开枪呢?奈布又想起了在高中时,伊莱每次遇到需要解剖青蛙的实验,都把它们会偷偷放生到合适的环境里,结果被生物老师发现后痛骂一顿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嘴角的弧度可疑地上扬,似笑非笑。

伊莱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糖,亦像是伤。有时是甜,有时是病,反反复复在奈布的心里折磨着他。或是像是在碾碎一块玻璃,将碎片刺入皮肤,但又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不知为何,伊莱的笑容在他脑海里已经挥之不去。他无奈地笑笑,在心里悄悄骂他乱人心意。


今天的loving-house距离比昨天的更远,两人也丝毫不敢犹豫便上了路。又是一天的沉默,当人累到极致时,话都得省着说,以防自己体力不支晕在地上。

下午四点,他们还离loving-house有一段距离。伊莱几乎都要崩溃了,奈布这时终于开口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继续加快步伐来争取在天黑之前到达下一所loving-house。


下午五点半,今天天黑的比之前更快。伊莱不停地在查着地图,终于,他们能看到loving-house的屋顶。再走近点,发现屋内已经亮上了灯。嚎叫四起,伊莱咬咬牙:“幸运的话能和平共处,不幸运的话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奈布抽出了腰间的枪:“死时未到。”

夕阳慢慢下落,一些有能力的清道夫已经从森林的四周阴影里钻出来了。他们有着自主活动的能力,很快就能发现这个时间还游荡在树林里的伊莱和奈布。回想起第一天的“亲密接触”,克拉克不禁心跳加速。

离loving-house只有三百米,两人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被清道夫发现。但情况多变,伊莱不小心踩中了森林里还未彻底腐烂的落叶,它们吱呀作响,像是一声声死前的尖叫,瞬间就将清道夫们的目光统统吸引过来。奈布下意识环顾四周,恍然间就与另一个清道夫对了上视线,他怔了一下,随后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它很像是当时被伊莱开枪打死的那个偷袭者死前的眼神:绝望,不甘而又痛苦。

不甘和痛苦居多,多到几乎是一种愤恨的感情。两人身后又是熊熊落日滚下地平线,红色的、像血一样的夕阳打在它脸上,将它那经过千针万缝的丑恶脸颊又增添了一丝恐怖。奈布心中本有的同情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恐惧与强烈的求生欲伴着血液流通到身体四处。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视,那个清道夫带头追了上来。伊莱和奈布拔腿就向着loving-house的方向冲去,本就没多远,不到一分钟后就到了loving-house的门口,幸亏夕阳还没消失殆尽,清道夫的移动速度还没有深夜那么快。伊莱和奈布赶紧疯狂敲打着loving-house的门。忽然,萨贝达可以清楚地听到里面的争执声戛然而止,随后是一阵细语,像是在商量着什么。又是一声巨大的“不行”,语气决绝,像是个女人的嗓音。奈布并没有继续窃听下去,他只想活命。那样的眼神如果他再对视一秒,自己都有可能生不如死。

“外面有几个人?”

“两个。”奈布一边背抵住门,一边举起枪朝向缓缓移动过来的清道夫。

忽然,伊莱身边的窗户不再被窗帘所遮掩,而是露出了一双警惕的眼睛。再查看过的确只有两个人后,窗帘再一次地被拉上了。

“有人学过医吗?”里面又有人在问,这时候奈布张张嘴,却不知怎么开口回答,但伊莱出面解了围,“我学过。”

随后又是一阵细语,两人等不及了,又喊了几句话敲了几下门。这时,屋内的一个硕大身影站起身,替他们开了一条生路。

瞬间夕阳便消失在了地平线下,那个凶神恶煞的清道夫向他们急急扑来。奈布赶忙关上loving-house的门,清道夫心有不甘,只得愤恨地在门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爪印后便离开了。

这时奈布和伊莱才有机会转过身来面对这一屋的“救命恩人”。仅仅只扫了一眼,那群人警惕和恐慌的神情尽数落入克拉克眼中,他淡淡然的神情顿时显得有些突兀。身为参与游戏的老手,他现在再看见这些情绪只觉得多余。

奈布也迅速地查看了对方“结构”的人数——五个人,是石墨。而有一个人正捂着肚子躺在床上不停呻吟着。

怪不得那个人还是决定将他和伊莱放入了loving-house。如果那个同伴没能挺过这个长夜,这个“结构”中的人将会面临两个选择:第一,冲入黑夜寻找另些未能及时到loving-house却侥幸生存下来的人,然后再逃回这里继续躲避;第二,哪怕“结构”被破坏后这里会变成易攻难守的危险屋他们都不会选择冲入黑夜。

——显然易见,两种生还的可能都很小。

这时,奈布和伊莱出现了。他们俩给予了这个“结构”新的选择。

一,如果那个人没能挺过黑夜,他们只需抢夺过来其中一个“分子”,然后再重新构成“足球烯”即可。而剩下的那个人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就被众人推出loving-house——毕竟没人想会为了他而牺牲五个人。

二,那个人被他们救活了,那么这两个队伍会相安无事地和平度过这一个长夜,等到破晓之时再为敌。

这位领头者对这两种情况都很有把握。相比于他的“石墨”结构,奈布和伊莱的资源一看就很匮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萨贝达轻松地就推出了领头者的想法,可还没跟伊莱用眼神交流一番时就被打断开来。

“当时在门外,你们哪个说的自己学过医?”

“我。”奈布还没有开口伊莱就抢先回答道,“我学过医。”

奈布知道这是谎言,但他没有揭穿。在生死面前,一切谎言都如尘埃般渺小。

“你们保证能把他治好吗?”

“能。”伊莱继续回答。


——这两种选择无论如何都已经是当下情况的上上策了,但最终决定权在这个人是否能活下来。

不,还有一种。

那就是杀掉他们这六个人,他们俩依旧保证是“金刚石”的形态。


“你,快点。”一个大块头用枪冲着伊莱,指尖扣在扳机上,仿佛下一秒就能要了他的命。

伊莱看了一眼奈布,随后缓缓蹲下,拿起急救包,开始处理起那人的伤口。

萨贝达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只见伊莱的手法尤其熟练,仿佛已经处理过无数遍了一样。

他从医疗箱中拿起手术刀,向身后望了一眼——那人还在用枪瞄着自己。

伊莱面无表情地示意自己要开刀了,奈布还在犹豫要不要扭过头去时,便听到了刀子插入血肉的声音。

然后是枪声。

他反应很迅速,立马就闪到了一旁,捡起地上的枪向身后的两人打去。他们没有受过专业的持枪教育,顶多是这几天速练出来的技巧,完全比不过奈布。

子弹划破空气,全数刺入皮肉的同时,奈布好像听到了心里的某个东西在缓缓崩塌,但另一种强大的、与生俱来的情感又顿时充当起了那根空缺的柱子,支撑着奈布继续端平枪,扣动扳机。

心中有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奈布.萨贝达,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正想愣愣反应一瞬时,就看见了另一个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奈布只得再次把全部注意力放到正前方。

端枪的正是那个团队的领头人。

loving-house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除非能在两分钟之内诞生出新的结构,否则这里就会变成危险屋。现在较量的就是谁的反应速度……

奈布的思绪还没捋清时,伊莱那边就已经在抬手间将刀子插入了那个大块头的胸腔,他发出哀嚎的声音后便直挺挺地倒了过去。他捡起地上的枪,打量了一下:“‘足球烯’结构的装备确实好,但没有好到两头都能发出子弹吧。”

一声枪响,结构重新分配。

这时,全图忽然响起教授的声音,窗外的清道夫顿时就像是听话的宠物一样不再作响。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唯一能动的只有熊熊燃烧的炉火和他教授本人。

“原先参与游戏的队伍有四十队,现在只剩下了十五队。各位生存到现在的玩家请继续加油,游戏才刚刚进入到上半段末尾呢。”

“哦对了,由于队伍数量已经减半,为了让大家及时休养生息,本游戏会在明天的下午六点到四天后的上午六点开启三天的极长黑夜模式。在这时,loving-house将保证三天都有一定的保护效果。清道夫也会在黑夜中继续巡逻三天,请各位注意。”

“最后,祝生存愉快。我很喜欢萨贝达先生刚刚说的那句‘死时未到’。那替他就送给大家吧。”

奈布有些不寒而栗,教授监视游戏他能理解,但为什么他连自己说的话都能听到?萨贝达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伊莱。在这时,伊莱不再是他的同伴,而是他出生入死的朋友,是他活下去的信念,是他的镇定剂。奈布很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来缓解自己的紧张,但又不希望他开口安慰自己。血腥味弥漫在屋内,伊莱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顺势抬眼,看见月亮正被几多残云吞噬入腹。他转过身,也不管横躺在屋内的尸体,只是风轻云淡地将枪重新在腰上别好,并不如往常一样望向奈布,而是靠向了壁炉。

“今晚的气温会很低,注意保暖。”


| 十一·网 |

根据地图,下午两时,他们终于走到了森林的中心。怪异的是这里虽为中心,但树木并没有意料之中的茂密,反倒还越来越稀疏。两人总觉得有些问题,便反反复复地看向指南针。每次的结果也都是固执地指向一处的指针获胜。毕竟天很快就会黑下来,他们给予这条路的时间太多,已经没有条件去找新的loving-house了。

树木彻底消失是在下午三时左右,几棵树木被砍的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年轮,砍伐的印子还很新,上面也没有苔藓。伊莱站在年轮前扫了一眼罗盘——指针向南,但年轮上对着南的一面是疏,北面则是密。

他皱眉,这里的地理环境比两人想象的都要复杂许多,这意味着离开森林跑到游戏之外去求助也是很难的。再加上这一路可能连一个loving-house都没有,生还的几率几乎为0。

奈布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将手枪从后腰拿出:“小心。”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建筑映入他们的眼帘。木制的告示牌已经被虫咬得不成样子,只能勉强看出这里曾经是个酒店。

他们行动很快,在进入酒店前就拿出了枪,随时准备战斗。这里是处好地方,非常适合度过三天的漫长黑夜。奈布和伊莱都不希望这里已经被别人占领。

如果不是被迫,没人想把互相谦让或者平分资源。

他们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前台也是木制的,但并没有被虫蚀,反倒只是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开门的瞬间所扇起的微风刮掉了不少灰尘,它们在空气中起起伏伏,被忽如其来透入其中的夕阳照个正着。

他们踏上木梯,年代已久的它发出“吱呀”的声音。巡视一圈过后,这里果真一个人也没有。两人十分惊喜,连忙找到了最容易逃跑,也是最好的房间。

他们分工明确,伊莱负责将房间规整好,而奈布负责去找柴火。随后两人汇合前往地下室寻找食物。

房间里的衣柜中放了新的床单和杯子,上面也有相应的防尘罩。伊莱将一切收拾好的时候已经是灰头土脸,地板上的尘土也雪上加霜了不少。他试探地前往卫生间拧开水龙头——能用,而且还有纯净水,这真是意外之喜。

当这个房间彻底变得干净时,奈布也准备好了三天的柴火,只多不少。两人前往大厅汇合。此时太阳已有一半都落入了地平线以下,黑暗即将要应约到来。

在地下室里,他们发现了这里不仅有纯净水和食物,还有电。但电力没剩多少了,两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留着以防万一。

太阳彻底落山了,loving-house上了锁,他们也回到了房间。骤然,外面响起了一声惨叫。

这是今晚第一个被清道夫所猎杀的人。

伊莱已经麻木,听到如此凄烈的声音时还会露出平和的神情与奈布交谈。倒是萨贝达受不了,将窗帘死死拉紧。

“这里有纯净水,我想洗个澡。”伊莱在壁炉前烤着手,火焰倒映在他眼中,点亮了他的眸子。

“好。” 奈布向他笑了笑,“去吧,我来守就行。”


为了省电,伊莱没有把热水打开。沐浴的声音会很大,说不定会引来一些还未被清道夫斩杀的玩家。规矩虽说loving-house会自动上锁,但其他玩家要是在外面把身处于房子内部的他们杀了,这所loving-house就没有了人,也就意味着它又变成了一座无人的安全屋——外面的人可以进入,成为下一个主人。

他拧开水龙头,让它小声地将冷水放慢整个浴缸。



伊莱脱去外衣,将自己整个泡在冷水中。最初,他并不习惯,整个人进入冷水后,仿佛呼吸都被冻住了,身上的冷颤几乎没停。万籁俱寂,只有浴室外面的柴火燃烧的声音。到后来,身体已经将水暖热了一些后便好了一些。呼吸也能放开,他也不蜷缩在水中了。

不知过了几时,伊莱的全身都已经冲洗干净。他刚想穿好衣服走出去时,便听到了奈布的脚步声。

一声锁响,伊莱的呼吸滞住了。

浴室门的玻璃做了处理,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团黑影走到门口。水珠从玻璃上滑下,黑影并没有变得清晰起来,而是更混沌了。

伊莱双手交叠,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他满脑子都是那人对奈布说的话。

“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那时候会知道我在哪里的。”

伊莱蜷缩着身子,将自己不断往水下压去,希望同时也将这些思绪消除掉。

最危险的是,那个人虽然有组合,但和他们一样都是“金刚石”。而且他和他的同伴的关系不是合作,而是领导与服从。这意味着,只要那个人愿意,另外一个人就会被杀。对他来说,傀儡分文不值,最重要的是有能力的人,先增大自己在游戏中生存的几率,再努力争取胜利。

天黑下来还没多久,这两人能活着出现在酒店门口的几率是比较大的。只要奈布愿意,他随时可以把门打开——这并不违反游戏规则,他是主动的——然后分别在两分钟之内解决掉自己和另外一个人就可以组成新的结构,继续在这里渡过长夜。

他现在反抗成功的概率几乎是0,要不选择被奈布杀死,要不选择逃入漫漫黑夜,一边祈求不被清道夫所猎杀,一边希望还有和他一样迷茫的人能组成新的结构。

伊莱不断地胡思乱想着。忽然,黑影在门前消失了。伊莱也松开了在肩膀处紧紧不放的手,他释然了。

既然奈布想这么做,那就让他去吧。他想要自己的命,那也拿去吧,也算是早点解脱。如果他和自己继续组队的话,确实活下去的概率没有跟那个人大。

冰凉的水骤然变得刺骨起来,它裹着同样温度的躯干。在如此黑夜里,谁都不能让谁暖和起来。

伊莱闭上眼,脑海中是上一届游戏时的最后一声枪响。

他沉入水里,气泡翻涌而上,最后在水面处破裂开来。


“伊莱?”

“伊莱。”

“伊莱!”

克拉克反应过来时,奈布已经拿着干净的浴巾将他浑身裹起。温暖的指尖拂过冰冷的肩胛骨,他像是被烫了般缩了缩身子,随后紧紧地抱住了奈布。

“哎!”萨贝达有点不知所措,“我身上还是脏的,别让你澡白洗了。”

伊莱就像是没听到一样,将湿漉漉的头狠狠地埋入奈布的脖颈处。冰冷的吐息刺得他一机灵。骤然,他想到了高中时的一个下午,自己也曾用冰可乐这样吓过伊莱。

“怎么能洗冷水澡啊……”奈布无奈地将发着颤的伊莱抱起放到床上,但还没撤出手时,浴巾就被动作带散,伊莱就这样赤身裸体地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像是个从云层处堕落的天使,浑身是伤地跌入了到了奈布的怀抱中。他冰冷的双手还勾着他的脖颈,睫毛微颤,混沌的眼神被匆匆掩盖。有些微红的脸颊被火光又加了些韵味,在伊莱脸上勾勒出金色的边际。

奈布的呼吸不禁加快了一些,他感到内心一根久久绷紧的弦骤然断开,绷得自己一阵心悸。身体中的血液沸腾得恨不得马上寻一处释放。

伊莱的双手又轻轻用了用力,将自己和他的距离再次缩短。

奈布的脑中顿时一阵空白,最后蹦出来的想法只有四个字。

——自投罗网。


“你是在邀请我吗?”奈布喘着粗气,附身在伊莱耳边低声问道。

窗外不知何时没有了声音,屋内也只有壁炉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他避而不答:“森林的夜通常很冷,不过炉火烧得这么旺,我热得受不了。你呢?”

距离骤然消失殆尽,身体与身体相依,唇瓣与唇瓣相贴。柴木的细碎在空气中爆炸,配着拥吻的声音在黑暗的屋内响起。身下这具娇弱却又皎洁的胴体是奈布肖想了许久,不断试探着要接近、触摸的都不敢触碰的禁果,现如今,伊莱正微微颤抖着蛰伏在他怀里,用一种脆弱到甚至媚人的姿态,隐晦地邀请他与自己交缠。奈布的炙热气息吐在伊莱那刚刚从冰水里挣脱出来的身躯上,激起一阵激灵。他轻笑,随后在锁骨上落下了第一个吻,然后是胸口、肚脐……最后是大腿根。伊莱的脸红的像是发了烧,他下意识逃避般地将手背挡在眼前,贝齿咬住下嘴唇将喘息吞入肚中。但这种“违规”动作很快被奈布发现,他单手就把伊莱的手腕扣在上方,让他直视自己。

“如果疼的话,随时告诉我。”奈布抬眼,睫毛一扇一扇勾得让伊莱抬头亲吻他,“还有,不用忍着。”他用空余的手将伊莱的下嘴唇拨开,那里已经被牙齿咬的留下了痕迹。奈布耍坏,低头啄了一口身下的人儿,然后也轻轻咬了一下伊莱的嘴唇。他没忍住,将一声轻喘从嗓子里泄露了出来,随即挣扎了下,但双手都被锁在头顶,幅度也不是很大。抗议并没有起到作用,反而有点调情的意思。奈布低头继续将吻痕埋在伊莱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忽然,他听到了一句沙哑的,闷闷的声音。

“奈布.萨贝达,我爱你。”

“我真的很爱你。”


漫长的黑夜并没有无情地将这句话吞噬,而是将它编织成网,拢住两人的灵魂,换来一场相互牵绊。


| 十二·凋亡 |

伊莱从没有想过在这个令人度日如年的游戏里,三天的调整时间竟如此之快就飞逝而过,当他准备和奈布重新上路的时候,自己还沉醉在那三天的欢愉之中,像是被泡在了温柔乡,久久不能从蜜糖里自拔。

伊莱的眼睛里开始有光,像是被重重森林树冠筛得已经不剩几束的阳光碎;他的笑容也开始变得真心,而不再是之前的习惯所迫。


习惯是在第一场游戏上半场养成的。当时伊莱与奈布相遇。两人走了没到一天,萨贝达就发现眼前的这人脸上几乎不会带着笑容。这也难怪,在如此高压的游戏环境里,他能坚持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还能指望他笑呢?

但奈布执意要让他开心一点,便跟他打赌,谁先愁眉苦脸谁就得去负责晚饭。伊莱听到这个赌约就微微笑了起来——这实在是太有奈布的特色了,有些幼稚,但在不同的环境下竟都能将程度把握的游刃有余。

“好。”

那一天,两人微微笑了一路,到最后伊莱的面部肌肉都快僵在脸上了奈布才认输,他一边在篝火旁揉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叹气:“这辈子都不想再笑了……”

伊莱又不自主地把嘴角弧度扬了几分。

从这时起,他养成了无论在游戏的什么时候,都要保持笑容的习惯,哪怕虚伪假意,他也要笑给在监控器后不停观察他的教授看。

将光鲜留在台上,把眼泪留给自己。

他从此只会一个人哭。


奈布见伊莱在走神,便在他前面挥了挥手。克拉克这才把眼睑微微抬起,一脸迷茫地望向眼前的他:“嗯?”

鼻音上翘,一副慵懒的样子,像是刚睡醒。

“地图给我,你把雨衣披上。”

伊莱乖乖地穿上雨衣,然后扬了扬头,走出屋檐,默默地感受这次游戏里的第一场雨落到他的眼睫上,最终滑下。

奈布将地图收起,也跟着他无言地走入雨幕中,帮他带上帽子。硕大的帽檐将伊莱的半边脸遮得严严实实,他根本没有看见克拉克的眼泪顺着雨水一起滑落在完美的下颚线上,钻入衣领,沾湿锁骨。

他等这场雨等了很久,像是这个屠杀场在下雨之后就能与那一天晚上的自己一样洗清所有罪恶。

只有彻底的纯洁,才能有资格悼念。

于是伊莱便在出发之前便开始进行这场盛大的仪式。

——为那些不够“纯洁”,所以没资格加入人间的仿生AI设计一场只有伊莱知道的葬礼。


在遇见今天的loving-house之前,伊莱和奈布都以为这个地图只有一望无际的森林,而之前供他们歇脚的旅馆只是一处奇葩的例外。没想到下一个loving-house就狠狠地驳斥了他们。

它坐落于一片蜜色茶蘼花田,薄薄雾气将花朵与木屋裹挟在一起,给它们原本的艳丽上了层白。风时不时穿过树林,将雨丝吹偏,将花瓣吹去,将它们一同吹入到泥土里。花田里崎岖不平,泥坑们无条件地接收着带着阵阵凉意的、从天空中滑落的雨丝和夹着些许花香的、从叶片上掉下的水珠。

这本来是一片很美的田园风景,但伊莱却无暇欣赏,他只发现了这片花田的古怪——面积很大,花种娇贵,完全不像是森林里的野花。但看去地图,现在虽然已经走出了森林中心,但依然离边界还有一段距离,一般除了猎户,基本不会有人踏足这里,更何况种花呢?

这样的怪景再联想到之前的旅馆,奈布好像对于自己身处的地方有了些许头绪。而且当时在宴会上,教授回答的他那番话……

——这里是虚构的。

就跟PS一样,森林只是大背景,是底色。而教授在世界各地搜集了一些建筑的“素材”,然后将它们混在一起,诞生了这个地方。

那他们现在到底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虚拟世界?他自己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里既有着太过异常的混乱,也有着最真实的触感。

奈布越想越乱,干脆就将这些疑问甩到脑外,来到游戏这八天,他也不是完全没学到东西,例如明白轻重缓急。

奈布现在的任务是活着,并且逃出去。而不是搞清楚一切的谜团。


晚上六点,伊莱在用完晚饭过后并没有选择将窗帘拉上,而是将窗户打开,贪婪地感受着雨水与花香的混合气息。今日的乌云加速了黑夜的到来,而这更让现在的短短宁静显得更加可贵。花田很久没有人打理了,一些顽强的茶蘼花竟不满在泥土中绽放自己的美,而是爬上了窗棂与框架,与这座小屋融为一体。雨丝漫无目的地飘着,一些落入屋檐,将千万片瓦敲出声响;一些落入水坑,化为千万句沉默;一些飘入窗内,落在伊莱身上,将他的衬衫打上水印。而这时,晚风也默契地同雨水一齐钻入屋里,它就像是一位调香师,将泥土和花香融合到一种绝佳的境地。窗帘被风卷起,将伊莱独自隔离在那一处小小空间,奈布整理完背包之后,扭过头望向窗户,却只能借着烛火透过布料看见伊莱的剪影。

夜幕彻底降临下来了。

当第一声清道夫的嘶吼出现在loving-house附近时,伊莱才恋恋不舍地将窗户关严,拉好布帘。在这一过程中,奈布的目光一直放在伊莱身上,从未移开,看得他有些不太自在,忍不住揉了揉头发,抬起眼,无辜地问:“怎么了?”

奈布轻笑:“没有,就是想知道你刚刚看向外面在想着什么。”

“我在想,明天早上还能不能看到窗外这么美丽的景色了。”伊莱有些漫不经心地走到壁炉旁,“清道夫可不会欣赏,要是他们把这么美的花田糟蹋了,那真的会很可惜。”

奈布歪歪头,想了一下:“也算是公平交易吧,用脆弱的身躯换取到了刹那的绚丽。”

伊莱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望着跳动的火焰,望着那些想要跳出壁炉却只能迸在木材上的火星。

沉默,是两人早已习惯的沉默。

奈布默认他在沉思,便叮嘱了几句便主动收拾床铺去了。殊不知伊莱早已在心里将他的上一句话认真地回答了一番。

这些花比他伊莱.克拉克不知要幸福多少倍。它知道自己的死期,所以便开得潇潇洒洒,但他呢?在正常的社会里,他看上去十分有书卷气,十分积极,很文静,但游戏早已经将他折磨得千疮百孔。如果一个人已经在黑暗中沉沦,那再让他回到光明,甚至是灰暗之中,都相当于一种极刑。他需要努力地去伪装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是属于集体或者社会中的一员,自己并不是特殊的,并不是与众不同的……

但他早已和黑暗血肉相连,再次割舍只会留下更多的血迹和伤疤。

伊莱永远处于半凋零半盛开的状态,在这个阶段,很多人都会以为他努努力就能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灿烂,但殊不知,他却需要花费一生的力气去与凋亡作对抗,连最后一丝的光鲜都无法顾及,只得草草敷衍了事。

而在光明中伪装,就像是在与加速的凋亡作斗争,让他疲惫不堪,痛苦百般。


清晨,鸟鸣此起彼伏地在森林里响起。雨也在凌晨停了下来,只剩下了奶白色的雾围绕在空中。伊莱推开门,只见花田早已被踩的一塌糊涂,蜜色的茶蘼把泥土染上了淡黄。能证实昨天的那片鲜花存在过的只有那在空中与泥土的芬芳纠缠在一起的浓郁花香。

唯一安好的是攀附在窗棂上的那支茶蘼花。它猝不及防地闯入伊莱的视线,那一刻,他觉得它比之前的任何一支花都要美,美的惊心动魄,美的勾人心魂。

伊莱像是着了迷一样走到窗户旁边,将花摘下。因为它还活着,所以枝干很硬,有些不好掰,而且还带着些刺,要采下它几乎是有些困难的。

但伊莱并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是不顾一切地去撕扯着那个花的枝干。刺深深地扎入手中,流出鲜血。奈布见状赶快将他拉开,随后便听到了枝干被折断的声响,有些清脆,但余韵不足。

奈布愣了一下,然后慌忙地拿出医疗包给伊莱包扎。克拉克看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忽然醒悟了一样缓过神来,给萨贝达匆忙道歉。

“你看看你,它本来估计还能再活一天,结果你给人家揪下来了。”奈布一边打趣一边包扎。

伊莱有点不好意思,便喃喃道:“都怪它真的很美。”

在死亡中盛开的生命,当然很美。

奈布只是嘴角带笑,并没有再说什么。处理完伤口后,伊莱将花插入了奈布的背包侧兜。他诧异了一下,随后笑着接过。

伊莱小跑了几步,稍微领先了奈布一些距离后便转过身,一边倒着走一边还不忘装模作样地将手背过去,目光也一直不断地在他的面庞和花之间徘徊。

最后,他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朵花配你才最好看。”


毕竟,它能在死亡中不顾一切地盛开,你能在死亡中如阳光般依旧璀璨闪耀。

而我,早已习惯在死亡中沉沦凋零。


| 十三·正中靶心 |

九、十、十一天都过的相安无事。他们也马上到达了地图的最边缘,伊莱甚至能够看见自己和奈布再次获得“全等游戏”胜利的希望。

这段希望一直持续到第十二天的意外收获之前,随后便消失殆尽。


如果按地图上的来看,第十二天算是他们在森林里的最后一天,要是走出森林就算结束,那伊莱和奈布很有希望能抢到头彩。

在第十天的晚上,教授忽然宣布每天都会对所有队伍通报剩下队伍的数量。伊莱还记得那天晚上还有十个队伍在顽强挣扎着,在开场时组建的队伍大多数早已经分崩离析,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一群人,聚聚散散,只为了“利益”二字。


清早,两人再次启程。身旁的树木明显地开始有所减少,植被的高度也慢慢在变低,甚至连空气都没有原先那样潮湿了。阳光倾泻而下,被片片绿色打散成千万束光柱,最后在伊莱和奈布的身上游走着。

暖色的太阳照在奈布的背包上时,也有一小块落在了它侧面的一束早已凋零的茶蘼花上。鸟儿在头顶鸣叫着,四周都是盎然的生机景色,只有已经从艳红变成黑色的花瓣显得格外刺眼,像是死神路过这里,但却唯独被这束花吸引得垂目观赏一般。


他们都以为今天会很顺利,结果没想到刚从小路穿出,就与正在大路上休息的一队面面相觑。对方也是“金刚石结构”,他们在人数上势均力敌,但在装备上……对方很明显是一波大队伍中逃窜出来的小分支,拿的武器也很随意,几乎连防身都勉勉强强。四人面面相觑,而真正能迅速做出反应的则是伊莱和奈布,对面只是在不知所措地瑟瑟发抖。

他们知道,自己简直比待宰的羔羊还要脆弱。

不知道是谁先跪下的,只听到“扑通”两声,他们就已经双膝跪地了。伊莱和奈布端着枪不知所措,想扶,又怕他们搞一些阴招;不扶,又感觉不太合适。

但他们俩都知道,这一队,是必须要杀的。不仅要杀,还要下手快。先不说他们会不会上演“农夫与蛇”的剧情,要是今天真是在这个游戏里的最后一天,多一队就多一份不确定性,要是这两位真的抢在他们前面,那时候无论怎么后悔都没用了。再说了,时间不等人,如果还在这里磨磨唧唧跟道德做选择题的话,他们两队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奈布咬咬牙,再次瞄准了其中一人。只见他的脸上满是泪痕,嘴里还喃喃着什么,奈布不想听,听了心就会软下去,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一枪。

树顶上的鸟鸣盖过了那人的惨叫,然后又是一枪响起,伊莱惊愕地望着他,连动作都没有松下去,依旧保持着端枪的姿势。

他没想到奈布短短几天就有了如此大的变化,克拉克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这意味着奈布在游戏里已经有了惊人的进步,又同时意味着,他正在逐渐沦落为和伊莱一样的人。

血腥味弥漫开来,奈布清了清有些发涩的嗓子,随后缓缓开口:“走吧,抓紧时间。”

伊莱没有多说,只是在尸体的衣兜里抽出地图,然后随意地搜了搜便跟着奈布离开了那里。萨贝达的背影看起来非常镇定沉稳,实则他的心脏依旧还在高速跳动,表面上随意垂在身旁的双手早已布满了湿汗。

他在内心里深深忏悔,同时也在为自己开脱——他想活下去,这并没有错。

对吧。


伊莱在奈布身后缓缓将地图展开,他第一眼还没有怎么看懂,虽然他知道每个队伍的地图都是有所不同的,更换了地图相当于更换了目的地。但是这张地图怪就怪在……它不像是森林的地图。

它有着很多条复杂交融的线条,还有一些方块和字印在旁边,仔细一看,都是建筑物的名字。

上面这是城市的地图。

想到这里,伊莱便从外套中抽出这一次的森林地图,然后将两张拼在一起……

边缘处完美重合。


这两张地图拼在一起后伊莱越看越熟悉,眉头也越皱越紧。最后他终于将第一次游戏的下半场地图从尘封的记忆里拉出——这幅地图就是他之前所用的那一张,就连loving-house的位置和折痕都简直是一模一样。那既然如此,目的地是不是也一样呢?

他的视线下滑,落到原本森林地图上的小箭头处,顺着它指的方向,他看见了新地图上的一处地点,它不同于其他普通建筑,在它的上方,印了个相似度APP的Logo。

正如伊莱所料,那个建筑就是他和奈布之前所一同上过的高中。


伊莱叫住奈布,给他看了这两张地图。萨贝达“啧”了一声,也没心情继续思考刚刚的事情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新的loving-house,然后再仔细研究一下地图。

伊莱点了点第二张地图,在城市与森林交汇处正好有一个loving-house,如果他们现在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还是有时间的。再加上打猎和收拾的任务,干完正好天黑。

虽然还是很有希望,但是奈布和伊莱的心头不由地闪过无限的失望。他们都很想从这个该死的游戏里挣扎而出,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里。

但失望又有什么用呢?在这十几天的折磨里,他们都已经学会了现实一点,还不如赶快闭上嘴向前走去。


下午四点半,两人到达最后一个森林的loving-house。那是一处最简单不过的农家小院,有着自己的小花园,鹅卵石路。推开门,里面家具整洁得像是刚刚有人打扫过一样。第一层有主卧,卫生间,客厅和厨房,第二层有个阳台和次卧。气氛很温馨,虽然墙纸糊的略微粗糙了点,家具也破旧了些,但主人的用心程度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今天不知为什么,才将将五点太阳就有了下降的趋势。奈布算了一下,运气好的话抓到猎物也很难按时赶回loving-house。

除非两个人一起去。这样在寻找、捕获和拖拽环节里都能省下不少时间。但问题是,没人守家。

伊莱刚想开口说要不今天晚上就吃干粮吧,忽然奈布牵起他的手:“上次缴获的沙鹰还没教你用过,这次试一试吧。”

这种行为是鲁莽且不可取的。伊莱的理智在疯狂向他警告着,但那一瞬间,他的眼中只有奈布的笑容——如阳光一般耀眼夺目的笑容。他的情感就如变天的大海般汹涌,海浪瞬间吞噬掉了所有理智,哪怕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他伊莱.克拉克都算是心甘情愿了。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猎物——一头野猪。只要瞄的准,沙鹰的威力足矣让它的身体呈现出空腔效应,巨大的压力将器官挤压破碎,它很快就能失去挣扎能力。

两人站在树后,本来伊莱并没有拿枪的想法,仅仅是想看奈布做一次示范。没想到他直接把枪递给了自己,随后嘴唇蹭上伊莱的耳尖,轻轻地说:“试一试。”

全副武装的沙鹰很沉,伊莱接过的时候差点没稳住手,但怕野猪听到风声后落荒而逃,他只得迅速站好,将状态调到最佳。奈布的胸膛与他的后背紧贴,一手托着他的手肘让他将枪举得更准。伊莱几乎能听到耳边血液流过的声音,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目镜上,但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与那人慢慢合拍。

现在只有薄薄的衣料相隔在他们之间,伊莱依旧能嗅到从高中时期到现在,奈布身上所独有的那种木质香。

“瞄准了吗?”他的气息扑在伊莱耳廓上,让他轻轻打了个颤。脸颊上的微红并不像是夕阳的手笔,心尖之上的微微酥痒也并不是偶然。罪魁祸首就在他身后,而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危险的零。

伊莱轻轻点了点头。

“扣下扳机吧。”

枪响伴随着野猪的嚎叫声响彻云霄,鸟群迅速钻出树冠飞向被残阳染红的天空之上。巨大的后坐力让伊莱向后倾去,但奈布将他稳稳撑住,随后还在他耳边轻笑着。

“第一次实践,效果不错。”

伊莱脸又红了几分。


十几天的行程下来,两人的衣服多少都是破损了些的。衬衫和牛仔裤本来就不适合徒步,两人因为刚开始装备简略就没分到相关的专业运动服,到后来夺取了一些物资后也没想着把衣服从人家身上扒下来,反正也习惯了,忍一忍总是没什么的。loving-house里也多半不怎么干净,如果把衣物收拾好了,还有可能再次弄脏,来来回回很是麻烦,所以他们俩就坚持到了现在。今天忽然来到这么干净温馨的loving-house,倒还有些不适应。伊莱浑身有些不自在,想要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奈布将壁炉里的火升起来,转身向厨房走去。伊莱跟他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到主卧去寻找衣物。

木质衣柜打开的时候响起了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随后扑面而来的是薰衣草香包的味道,有些浓烈,刺的伊莱鼻尖有些瘙痒。他揉揉鼻子,向衣柜内看去,里面都是男士的衣物,从西装到简单的衬衫,甚至连冬天的大衣和贴身衣物都有,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运动装。就像是上一位主人知道他们要来,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要来,所以干脆全都备齐了一样。

伊莱从衣柜里抽出了自己所需要的衣服,随后又去浴室查看了一下——有水,而且还有热水。克拉克甩了甩手,水珠从指尖飞落,溅入浴缸。

“主卧里有衣物,浴室里热水也是正常的。一会吃完饭可以洗漱一下。”他走到厨房,见奈布正在把吃不完的野猪扔出窗外。

“反正也解决不了,放在屋子里容易生虫,那就大发慈悲地分享给那群清道夫吧。”奈布眨眨眼,“你会料理猪腿吗?”

伊莱慌忙摆手:“不不不……我做不好饭……”

“别逗了,那你上一届游戏怎么活下来的?”奈布帮他将灶台生上火,然后递给他一个锅铲,“不用在我面前谦虚的。”

“我那时候一般都烤东西吃……”

奈布装作没有听见,只留下伊莱一人拿着锅铲不知所措,黄油在身旁的锅里缓缓化掉。他望向奈布,结果他却只给自己留了个背影,他欲哭无泪,只得小声轻骂他:“欺负人……”

奈布笑得“噗呲”一声,随后放下刀将手清洗干净:“好好好,知道你不会做饭了,我来。”伊莱这才开开心心地把锅铲扔给萨贝达,转身就去洗澡了。

窗外,虽然才下午六点,但云海已经将星空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黑夜之上,只有一轮半月作为它那冰冷的心跳,一闪一闪发着纯洁的白光。


水声渐无,奈布也将汤汁所需要的东西放入锅中,现在只需等上两个小时左右即可享受美味。他从衣柜中取了一件卫衣和牛仔裤后便轻轻敲了敲浴室的门:“你如果洗好了随时叫我。”

里面传出个闷闷的声音:“没关系,你可以现在进来。”

奈布怔了一下,随后一手抚了抚后颈,眼神不自觉地向旁瞟去。他没想到伊莱这次会这么主动。

虽然他上次也很主动,但还是满足不了奈布的胃口。


克拉克的头几乎要埋入水中,谁知道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那句话。他就知道,这种温馨的环境下总是要出现一些特殊情况的。

门被轻轻推开,伊莱又将自己向下埋了一点,水位没过嘴唇,半烫的温度和脸颊融为一体,他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主动而脸红,还是因为水温闷得他脸红。

浴缸很大,伊莱将自己缩在角落里,特意给奈布留了很多位置。他坐入浴缸,一部分的水溢了出去,打在瓷砖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伊莱又向下沉了一点。奈布微笑:“你如果比我提前洗完,记着看一眼锅里的汤。”随后,他便彻底地放松下来,靠着浴缸壁缓缓闭上了眼。对面的伊莱有些震惊,脑袋也不再埋在水中,而是稍微浮上了点,望着惬意的奈布。他的脸部棱角因为多日的大量运动而变得更加清晰了些,睫毛和下颚线的弧度完美的更像是一件艺术品。刚刚被水浸湿的嘴唇还反着浴室里那橙黄的光亮。伊莱像是夏娃对待禁果一样,抱着充足的好奇心向奈布缓缓靠过去。水声荡漾,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两片唇瓣,想要让它把自己噙住,使交缠的吮吸声与水滴声捆绑在一起。

忽然,奈布睁开了眼睛。那双绿色的眸子里有着伊莱从未看到过的狠劲,随后奈布一边用大拇指从克拉克的唇角滑到唇珠,一边用另一只手握住伊莱的腰。

伊莱.克拉克忽然想起了一句话:高级的猎手往往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上当了。

但不亏,至少他摘到了禁果。

浴室里的灯火昏昏沉沉,跟蜡烛的效果差不了多少。伊莱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格外的坦诚。视线不断被快感抽离又拉近。多可笑,他是一个大学的文学教授,却在脑中搜刮了很久的词汇才想到了怎么样去形容这盏灯火。

奢靡。

然后,虚无缥缈的思绪又被下一轮快感所拉回,拽入水中,就此沉沦。

伊莱也不再走神,他将双手环上奈布的脖颈,他的头发长了,坠在伊莱的手腕上,一摇一摇扎得他有些瘙痒,但他却腾不出空来处理这些碎发。喘息不自觉地随着动作从嘴角泄出,伊莱能够感觉到奈布锢住他腰的力道更大了一些。

第二天会红吧。

他没来得及多想,感官就又向他发出了警报。奈布将他抱起,走出浴室来到主卧。伊莱的鼻尖嗅到了食物的香味,他忽然有些饿。但还没开口就被奈布放在床上。在湿漉漉的身体与床单接触时,理智一瞬间就从窗外跑回到大脑。伊莱的脸粉扑扑的,湿润的唇瓣微张,让奈布禁不住地再次与他深吻。肺里的空气被榨干,两人也终于稍稍分开了一些,伊莱这才有机会磕磕绊绊地说话。

“床单……床单湿了……”

“还有次卧。”奈布忽然觉得身下的人儿略显可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汤……还在锅里……”

“还需要炖一会。”

“饿。”

奈布的笑得更开心了,尽兴后才将笑容收起了七分,剩下三分留在嘴角。他将头埋入伊莱的脖颈回答伊莱:“我得先吃饱。一次还不够,至少三次吧。”

脖颈侧被浑浊的气息激得一阵酥痒,他还没来的及扭过头躬下身去就被奈布的齿尖咬住。伊莱喘不过气,一声“唔”被分的断断续续才哼完。

在这一刹那,他卸下所有伪装,在床上将自己全盘托出。


| 十四·干花 |

两人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伊莱将碗洗好后,才注意到墙角的冰箱。不知为何,他有些好奇里面装的什么,便轻轻地拉开了门。

——是花,里面是一束束的花。

还是那种伊莱最喜欢的花——他分不清蔷薇玫瑰亦或是山茶,但就是喜欢富贵而又萎靡的花朵,亦或是那种拥有着骨子里所带的慵懒气质,在烈日下开得花瓣微微卷起却在夜晚时继续招蜂引蝶的花朵。

他惊喜地拿起一朵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然后惊喜地招呼奈布过来看。萨贝达从阳台上缓缓走下,见伊莱手上拿着只和当时花田里长相差不多的花未免有些好奇,便加快了脚步。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一支红色的花,递给奈布。

“这是茶蘼,和咱们上次的loving-house外种的是同一种。”

伊莱莞尔一笑,将自己手上的那朵花凑在奈布鼻尖:“红色的好像没有什么味道,蜜色的倒是更香一些,只不过刺更多。”

奈布细嗅了一下,的确很香,带着股浓浓的花蜜味,但和同样美丽的黄蔷薇比却逊色了不少。

忽然,他的目光被冰箱内的一朵白色茶蘼吸引过去,它除了花瓣比其他两种更多更厚,开得更大以外倒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了。吸引奈布的不是它的外貌,而是他很明显地看见了白色茶蘼的花瓣动了一下。

奈布皱眉,让伊莱站到一边去,随后小心翼翼地拿开白色茶蘼。只见在冰箱的角落,还躺着两只蝴蝶,它们依旧在摆动翅膀,但看上去都很虚弱了。

伊莱见状赶忙帮奈布把花拿出,让他方便捧着蝴蝶。而萨贝达轻轻地捏着两个蝴蝶的翅膀,将它们放在刚刚那支白色茶蘼之上。乍一看,两只蝴蝶长的一模一样。伊莱有些好奇,便凑近了去看,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奥秘,直到一只蝴蝶已经稍微恢复了些精力,已经可以飞翔了,奈布才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打开。

他本来一手拿着枪,一手准备把窗户打开,如果有清道夫的爪子伸进屋的话,他可能会一枪打穿它。但在拉开窗后,伊莱和奈布才发现,外面一片寂静,有的也只是蝉鸣和蟋蟀的叫声。

清道夫消失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惊愕,那只蝴蝶就飘飘悠悠地飞出了窗。只剩下另一只蝴蝶依旧苟延残喘地摆动着翅膀。

月光入户,打到那朵白色的茶蘼上,蝴蝶的左翅正好对着伊莱,在月光闪过的瞬间,他猛然看到了一串乱码。

“v61-5y5m1M-3rX”,和自己那个古老的U盘上的是相同的字母,伊莱不可能看错。

克拉克只感觉月光也闪过了他的眼眸,他不自觉地捏起蝴蝶翅膀,把它向地下摔去。奈布瞬间站起身来想要阻止伊莱,但还是晚了一步。蝴蝶被摔在地上,一些细微的零件瞬间从它的翅膀断口处迸出,在木地板上砸出不大不小的声音。奈布怔住,温馨的环境麻痹了他,自己完全没有看出来这是个机械蝴蝶。

但还没来得及自责,他身旁的伊莱瞬间就浑身瘫软向下倒去,奈布赶忙接住他,伊莱在最后一秒与他对视,他感受到了那双绿色眸子中透露出的慌忙与错乱,但却听不到任何的呼唤,只能看见奈布的嘴在一张一合。

“刚刚的神色……是真情实意的。”他心想。

奇怪,我为什么要去想这个?

刹那间,汹涌如海的回忆伴随着黑暗时隔多日再次将他拖入绝望。


“你给它起个编号吧。”

对面只有沉默,在几分钟过后,他说。

“v61-5y5m1M-3rX。”

“就叫这个吧,v61-5y5m1M-3rX。”



第二天伊莱刚刚苏醒,下意识翻了个身时就感觉自己抱住了谁。睁开惺忪睡眼向旁看去,正好与奈布对视。

“你还好吗?”

“非常舒服。”伊莱为了让自己的神情更自然,还特意伸了个懒腰,实际上他的梦境可不太令人愉快。

“你昨晚晕过去的时候我快担心死了……”奈布扶额,“你倒是睡好了,我看你呼吸平稳神色安详才敢休息。”

“对不起……”伊莱有些不好意思,便紧紧抱住了奈布,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

“光在嘴上说说?好歹得拿出点诚意吧。”奈布嬉笑,伊莱内心轻骂了他一句,然后也笑着吻上他的唇瓣。本想蜻蜓点水就过去的,没想到被他扣住了后脑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最后还是伊莱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地下床更衣,而奈布在床上哈哈大笑就像是自己大赚一笔了似的。



告别小屋,两人继续前进。树木越来越稀疏,淘气的阳光躺在叶面上,任风将叶片轻轻摇响,它惬意地像是睡入了摇篮。灌木慢慢变多,空气也变得不再那么潮湿。两人虽走的很是疲惫,但却比之前在森林深处要顺畅的多。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伊莱微微眯眼,他对这种自然光一直很敏感,稍微瞥眼太阳就会忍不住打一连串喷嚏。他伸出手抵在前额,希望能稍微遮挡一些阳光。奈布见状,专门稍微往前走了几步,这样就能替他挡去一些阳光,让克拉克感觉舒服些。

天空之上没有一片云彩,伊莱和奈布逆着那轮高高挂在头顶的太阳,光斑婆娑地落在他们肩上。背影成双,影子被拉得细细长长。他们踏出森林,想要走到遥不可及的未知远方。


出了森林后,正对着他们的是一条漫长的公路。奈布向城市的方向远眺,只见那里上方雷云凝聚,一片昏暗。同他们身后的森林形成了巨大的对比。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齐踏上公路,向城市走去。现在是上午的十一点,如果继续按照正常速度前进,天黑之前他们肯定能到城市里的第一所loving-house。


下午两点二十四分,他们到达了郊区。这次游戏的最终目的地在市中心,再加上这座城市的面积不小,他们满打满算也得在里面走个两天才能到终点。听奈布说,昨天晚上教授通报的时候说发生了大规模厮杀,最后只剩下了五支队伍。

“他说今天会公布剩下的人数。”奈布一边说一边向旁边望去。虽然说是郊区,但有人的时候还是异常热闹的。现在忽然一下就让这座喋喋不休的城市静默下来,倒显得有些不正常。左手边的车流不正常地停滞在了马路上,像是阴晴不定的上天摁下了暂停键。右手边的商业街里所有店铺都开着门像是在欢迎顾客,但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时不时将目光抛进屋内的伊莱和奈布。

“哎,这里面卖的东西怎么感觉和现在的不太一样?”萨贝达首先发现了端倪,随后便向着一处商铺走去。里面确实都是一些他们高中时期才买的零食,有些厂家甚至现在早都倒闭了……

等等,那这样的话,现在这座城市则是被停滞在了他们的高中时期?

这么多年过去了,教授将上半场游戏的地图完全推翻重做,只有一些loving-house选择了与之前的一样之外,其他地方几乎没有任何共同点。但在下半场游戏却选择用之前的地图,连一分一毫都不曾改变,用意何在?

既然如此,那之前没有改变的loving-house究竟是因为工程量太大而选择放弃创新,还是有着其他心思呢?

伊莱越想越紧张,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天空已经有了些晚霞的趋势,云层将太阳遮住,但却无法盖住它的余晖。洁白无瑕的云边本应该消迹在天边,却被阳光所拽了回来,强硬地为它镀上了层金边。厚厚的云层被照出明显的层次来,由浅到深。一阵北风刮过,云被打散成拼不回来的残状,只剩下一轮红日,趁还有最后一丝时机咆哮地让残阳穿过高楼大厦,照向大地。

今天的loving-house在一处公寓,因为是在城市里,所以条件几乎与森林的loving-house天差地别。不仅冰箱里有着充足的干粮,还有干净的热水与灶台。趁着最后一丝阳光还未消失,伊莱将窗户打开想着透透气,可一阵北风呼啸地吹过,让他打了个寒战。

温度差异怎么这么大?

这并不是伊莱敏感,而是温度的确下降了将近十五度。但这几乎是不正常的,哪怕是热岛效应,也不可能会导致这么大的温度差。

他唤来奈布,两人一起靠在窗前望着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本应该是浪漫的场景却丝毫没有暧昧的气氛,两人的表情相对应的都有些凝重。

他们早就推出来了这里的地形和结构都是教授根据实际建筑所虚构的,但没想到季节也会有所不同。在森林里是夏天,而在这座空荡的城市里是秋末。

伊莱终于知道为什么昨天的loving-house里会有那么多不符合当时气候的服装了。

“披上这个吧。”奈布转身从包里拿出一件风衣,披在伊莱身上。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他笑一笑,随后将窗户和窗帘一并拉上。但刚想转身走向奈布,便被自己随意扔在墙角的背包带子给拌了一跤,萨贝达赶忙抓住他,可巨大的惯性连带着他也踉跄了几步,背稳稳当当地砸向了另一面墙。

“哐”。

伊莱的瞳孔在听到这声后瞬间放大。它并不是实心墙该发出的那种沉闷的声音,而是空心墙所发出的清脆回响。奈布也注意到了,他顾不上痛,连忙和伊莱爬起身观察着这面墙。

它很普通,因为长时间的使用都有些发黄。旁边没有任何的摆件,如果没有刚刚那一摔,两人估计住一周都发现不了这面墙的奥秘。

奈布趴了上去,将耳朵与冰冷的墙壁紧紧相贴,一阵阵风声正敲击着墙,发出轻轻的回响。

“里面有暗室。”

伊莱闭上眼回忆了一下,直觉告诉他自己曾经来过这。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来到了床头灯旁。

开关不断被伊莱拉动,乍一听奈布还以为是什么摩斯密码,但几秒钟过后他就反应过来了,这是《Una Mattina》的节奏。

谁这么有情趣,把这首歌作为密码?

等等。

他和伊莱在天台上听过这首歌。


那是一年夏天,他们将有线耳机互相分享,手机被摆在一旁只负责随机播放两人共同喜欢的歌单。而他们一边吹着夏风一边看着悬疑小说,最后迅速做出推理,比谁又快又准地拿下头彩。

现在这段旋律出现在了这里,很难不让人多想。

但这段回忆只有他和伊莱知道,还有谁能歪打正着地将这首歌的旋律设为密码呢?

教授。

他的脑中忽然闪过答案。

教授。

这个人总会有办法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情。

奈布望向窗外,第一声属于清道夫的怒吼在高楼大厦之间回荡,然后紧接着就是教授的声音。

“今天还剩下三支队伍,总人数六人。”

奈布听罢不自觉地心想:那么意味着每一个队伍都属于“金刚石”结构——只有两个人,这样大家都是势均力敌……

伴随着这一句播报,伊莱也完成了密码的输入,“咔嚓”一声,墙面缓缓翻转,露出一间暗室来。猎猎寒风从里面呼啸而出,扑向两人。伊莱不自觉地裹紧了风衣,来到奈布身边一同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暗室。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拿起包中的手电,准备下去。

伊莱内心还是有些抗拒的,但他不敢表现出来。情绪的传染性很强,他不能连累奈布。可就当他准备先踏出第一步时,手心顿时一热,他向旁看去——是奈布牵住了他的手。

“抓紧我。”萨贝达冲他笑了笑,随后将手电的射光照向暗室——很遗憾,只能看见台阶,要想再多挖掘一点线索那还是需要走得更深些的。

伊莱紧紧攥住了奈布的手,跟上了他的步伐。


下了楼梯之后还有一段长长的走廊,然后再推开一层厚重的隔音木门才能到达真正的暗室。那里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恐怖,因为未知,所以才会自己吓自己而已。奈布舒了一口气,刚想找灯的开关来照亮这里,伊莱就松开了他的手向门外走去,轻车熟路地将灯打开。     

熟得仿佛刚刚离开这里一样。

奈布发现了疑点,但也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多想。伊莱本来就是游戏的第二轮参加者,而且重新推翻一版地图再做一个完全不同的现实环境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所以一些安全屋重叠出现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可他感觉在哪里见过伊莱刚刚那个行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做出了感觉进行很多遍的习惯性动作。

当然,刚刚的疑点并不止这一条。在门外设计开关?这并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除非设计者别有用心。

不过奈布并没有时间继续想下去,他需要赶快排查暗室有没有其他的隐患在。

这里面空间很大,伊莱虽然在loving-house里就表现出了恐惧,但与奈布一起进入到这个屋子时,他的情绪瞬间被放大了数倍,甚至还不自觉地战栗了一下。奈布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情绪的起伏,轻声询问:“怎么了?”

伊莱挥挥手:“没事,就是太冷了。”

奈布稍微皱了皱眉,随后向暗室深处走去。这里并没有什么危险的,而更像是另一所隐藏起来的房子一样,里面有卧室,有卫生间,有餐厅,有客厅。

唯独没有厨房、窗户和时钟,只有一个缓缓转动的排风扇。

奈布的大脑开始下意识推理起来,没有厨房说明之前居住在这里的人用不到厨房。继续往前推理,要么是工作太忙只能吃外卖,要么是能在其他地方解决,例如食堂或者有亲人回来送吃的。

再看卧室和客厅,这里没有一本书,只有一台电视。而电视还是那种上三代出生时所看的那种黑白电视,古老而笨重。属于是在现代都可以拿去当做文物捐给博物馆的东西。

奈布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想要打开电视看看里面有什么内容。忽然伊莱扑了上来,将他手里的遥控器夺走:“别打开!”

萨贝达愣了一下,就冲伊莱刚刚的架势来看,最起码里面都得是有什么炸弹才能让他惊恐成这样。他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怕多喘一口气都能让电视机里的炸弹爆炸。

“怎么了……”

奈布再一次轻轻询问,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分钟过后,萨贝达紧张地吞了口涎液,“你还好吗?”

伊莱可不像是很好的样子,他呼吸急促,手不断地抚过胸口想要以此来让自己的情绪平息下来。他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最终才缓过劲来。

“没……没事。”伊莱将遥控器还给奈布,“就是……我并不想让你打开它。”随后,他还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对这个暗室熟悉吗?”

伊莱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点头。

“它对我们最后到达终点有什么影响吗?”

他很肯定地摇了摇头。奈布看得有些心疼,便拉住他的手:“好,那我不看也不问了。”

伊莱这才如释重负,开心了一些。

“既然你对这里很熟,那找线索应该比较容易,你看看客厅和餐厅有没有什么东西,我去卧室看看。”奈布并没有把客厅的任务分给自己,怕这样让伊莱误会他是想用调虎离山之计来查看电视里的内容。克拉克明显放松了很多,便松开了他的手开始四处转悠。

卧室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线索,一切都收拾得很整齐,丝毫没有上一位居住过的人所留下的东西。唯一引起奈布注意的是柜子上摆的那一束干花,如果不仔细观察几乎不可能发现它。陈年的灰屑已经把原先花瓣的艳丽剥夺吞噬。奈布起身,轻轻伸出指尖触碰了一下花瓣。他原本以为那脆弱的存在会瞬间化为碎片,结果它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还坚硬不少,像是那种特制干花。奈布有些疑惑,他取出一只干花,用力地将黏得死死的花瓣掰下一片。顿时,花瓣在断口处分成了三层,上下两层都是薄薄的表面,而被覆盖在中间的枝干则是最厚的地方。奈布将表面与枝干处剥离开来,棕黄色的花皮就如一只蝴蝶的断翼落在地板上,掀起阵阵尘埃。随着断翼的脱落,枝干处的本貌也显了本形。奈布见状怔了一下,随后紧紧攥着干花不知说些什么。

枝干的表面乍一看是黑色的,但如果细细观察就能发现,仅仅在小小的一片干花上,奈布.萨贝达的名字几乎被写了上千遍。


| 十五·电视 |

奈布将干花紧紧地攥在手心,鲜明的棱角刺得他有些吃痛。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个暗室绝对和伊莱有着很大的关系,不仅仅是上一个游戏的loving-house这么简单,而是另有玄机。

伊莱很有可能是这个房间之前的住户,而且不只住了一个晚上。

“奈布,奈布——”

他的呼喊声将萨贝达从思考中抽离出来,他匆匆将干花藏在衣兜里,随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走出卧室:“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伊莱摊开手。

“我这里也没有。”奈布无奈地笑笑,随后走到他的旁边再次牵起他的手,“走吧,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的路程也不少呢。”

伊莱报之以笑,轻轻捏了一下奈布的手以表安慰。两人走到走廊,上了楼梯,回到loving-house。伊莱将床头灯关闭,随即那面墙便毫无声息地再次翻转回来,像是一切都没发生似的。

奈布望向伊莱,他脸上完全没有了任何异样,云淡风轻地将背包里的干粮翻出准备加工一下食用。原先脸上的恐惧顿时如同那个暗室一样被丢弃在了墙后,切换自如,这是他的本事。

但奈布心里还是乱得如麻,他的目光停留在克拉克的身上,原先自己注意到却没有多想的疑点顿时涌上心头。伊莱在参加完游戏之后的性格大幅度变化他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在这种高压环境下,何况他还是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换谁谁都可能会比他更严重。但他不仅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同时他的记忆也消失了很多,像是一条程序反反复复被人篡改了多次一样。

刚见面时,他几乎认不出变化不大的自己。然后是手机通讯录里有所有人唯独却少了个“奈布.萨贝达”。再到对于之前承诺的,对两人来说都很重要的誓言全都忘记又忽然记起……

在两人多年之后再次相遇时,伊莱所有的记忆里都好似把有关于“奈布.萨贝达”这个人的部分给全部剔除,一点不着痕迹。

奈布又想起了那天清晨,他与伊莱一齐去看教授。身为主要追捕仿生AI的他都从没有踏足过那里,而伊莱的一举一动几乎是已经对实验室了解颇深了,说他就是实验室的研究人员之一可能都会有人相信。

可伊莱却忘记了奈布。

萨贝达望向忙碌的克拉克,心里五味杂陈。

亲爱的,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呢?


两人无言地上了餐桌,伊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与奈布对视,手里的叉子被他转来转去,闪着银光:“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自己所做的事情究竟正确与否。”

奈布抬头。

“例如在第一轮游戏里,我杀了那么多的仿生人。”

“在你眼里他们可能不算人,其实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自从……”伊莱沉默了一下,随后又深呼吸了一次。奈布知道他接下来说的事情可能对于他来说很难开口,于是便轻轻抓住他的手,捏了捏,“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伊莱感激地看向奈布:“在第一场游戏里,我其实不是孤独一人。还有‘你’在我身边。”

萨贝达挑挑眉:“我?”

“和你相似度为100%的仿生AI,关于我们的记忆他同样拥有。”伊莱叹气,“但是我那一次的目标是杀掉所有的仿生AI。”

结果不言而喻,虽然这个仿生人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奈布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之前我杀仿生人的时候,只觉得他们是一台机器。虽然流出的血依旧真实的令我作呕……”

“但当他让我用枪对着他时,我看向他的眼睛,里面充斥着独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不甘、感激、欣慰……还有恐惧。”伊莱眼圈稍微红了红,他至今闭上眼脑中还能回忆起那时的画面。血液从洞中汩汩留出,黄色的课桌被溅上红点,仿生血液在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枪口冒出的白烟被风吹散,而教授就在旁边鼓掌恭喜他成为胜利者。

“那一刻,我就认为他是人,那些仿生人都是人。”

“而我是杀人犯。”

奈布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望着伊莱:“这里的谁不一样?我们都是在这片肮脏世界苟活的人,谁的手都不干净。”

“有几个人认为AI是人?你可能了解的不多,还有一些人乐于虐待AI,然后传到网上,这种收入和点击量都很高,甚至还有专门的职业去干这种工作。”

“你是杀人犯,那这些人是什么?你是为了生存,是被迫的。这些人呢?仅仅是一群娱乐至死的人罢了。”

奈布清楚,这几句话听起来好听,但细究起来漏洞百出。他说这些只不过是为了安慰伊莱和自己罢了。

我们都不是杀人犯……对吧。


伊莱怔怔落泪,随后激动地抱住奈布。萨贝达伸出手抹去他的泪珠,吻落在眼角,唇瓣也被沾得湿漉漉。没想到越安慰身下的人哭的越厉害,一抽一抽的像是攒了千年的委屈在今日终于能够发泄出来。奈布无言,只是不断抚着他的背,似在顺一只小动物的毛一样。泪水烫伤了早已在游戏里学会冰冷的两颗心脏,滚滚从脸颊滑下的水珠也如同窗外早已消逝的落日,更如同他们的爱情,虽然被地平线吞噬的只剩下一个小角,却丝毫不忘热烈地燃烧。


深夜,伊莱在他身边疲倦地睡着了,奈布却一直睡不着,手撑着头望向身旁的台灯。又回想起今天晚上他对自己说的事,内心一阵五味杂陈。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伊莱的异样。

——那只被摔碎的机械蝴蝶,那只飞出窗外的真蝴蝶,放在冰箱里的茶蘼花……

教授在暗示着什么?茶蘼花的花语又是什么?

奈布头疼,但肯定是伊莱背后所发生的那些事情的一个突破口。但他现在手上没有任何线索可供推理。

刹那间,他看到了被风吹起的台灯绳,奈布豁然开朗——他还有个选择。


萨贝达蹑手蹑脚地再次来到了暗室,伊莱已经睡熟,他不再像之前睡得那么轻了。奈布向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抿抿嘴唇,拿起桌子上摆放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屏幕瞬间闪烁起来,照亮奈布的脸庞。电视上什么都没有,他试着调台,但无论拨出什么数字,电视机都只有纷纷雪花在闪烁着,还发出毫无规律的“呲呲”声。像是这个一片死寂的深夜中唯一发出的求救信号,漫长而又孤独。

奈布借着电视屏幕上的那点亮光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没有厨房、没有娱乐设施,而有写满他名字的干花和一台只会冒雪花的电视机。

他终于明白这个房间的作用了。

这里是软禁室。


-


伊莱再一次将回忆混入了梦境。

睁开眼时,他还以为自己没有清醒,因为黑暗依旧包围着自己。直到他好像在面前抓住了什么,他用手去触摸,去捏,去抓,忽然感觉自己摁到了按钮,一个闪烁着白光的小方块乍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耳边还夹杂着“呲呲”声。

伊莱拼命用手去遮挡住那处亮光,可它依旧无孔不入,顺着指缝落在自己脸上。当他终于习惯了这样的刺眼白光时,才发现那个屏幕上闪烁的并不是纯白,而是一片片的雪花。他开始耳鸣,原先的噪音也被遮掩了过去。克拉克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烦躁和恐惧,他开始试图用大叫来缓解耳鸣。

最后伊莱还是没了力气,跌倒在电视机前的雪花旁。他抬头望向被照得朦朦胧胧一片的天花板出了神。

“去卧室。”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去卧室。”

伊莱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扶着墙来到了卧室。依旧是漆黑一片,电视机上的雪花也只能照亮门框。他凭着印象绕过床,来到了柜子旁。迷迷糊糊间他看见了一个花瓶的轮廓,伊莱了上去,然后被一朵花的茎刺毫不留情地给扎着了指尖。他雪雪呼痛,但依旧继续摸了上去,在抚到花瓣后才停下。

伊莱忽然欣喜若狂,跑到客厅拿起在电视屏幕旁边的那根笔后又跑回卧室。亮度的巨大转换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但瞳孔依旧闪着光,像是看见了希望。

他握住笔,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柔软的花瓣按在桌子上。太久没有活动的大脑开始慢慢转动起来,第一个问题:要写给谁?

答案不言而喻,当然是奈布.萨贝达。

伊莱将笔尖触到花瓣表面,用尽毕生的轻柔去书写那个人的名字。

“奈布——萨贝达。”他喃喃,随后咬着笔尖望向门框上被电视放出的雪花所微微照亮的地方。他在黑暗中斟酌了许久,连一句合适的话都吐不出。伊莱懊恼,他能感受到血液在皮肤下流过的声音又在慢慢变大,心跳声也传到了他的耳尖,扰得自己不能沉下心去思索。伊莱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几次,随后原地捏着笔转了几个圈,还将花凑到鼻尖轻嗅了一口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写什么呢?写“见字如晤”,还是“好久不见”?

伊莱不知道,他有太多话想要跟奈布说,又碍于花瓣的大小只能斟酌落笔。

既然要简短,那干脆只写个“我爱你”算了。

伊莱摇头,他不想这样潦草表达自己的爱意。刹那间,像是一粒星尘以光速坠入脑海。他握着笔满脸惊喜,随后便在花瓣上一直书写着。

书写着他所爱之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整朵花只剩下一根带刺的茎干。伊莱如释重负地抬起笔,抿了抿嘴唇,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而后也不管花瓣上是否有空白,只是继续提笔写下最后一句话。也是这篇告白长信中的唯一句话。

“无论多年之后,你是否仍记得我。我只愿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你。”

笔从他的手掌上滑落,摔在地上留下重重回声。像是他在这片寂静之地的一遍遍呐喊,又像是他内心疲惫的哀歌。客厅里的电视机无事发生般地继续闪着雪花,冒着噪音。而伊莱却倒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他想到了奈布的笑容,想到了他与自己分享的可乐,想到了他递给自己的书,想到了他身上那股独有的木质香。

伊莱将最后一丝留恋化作了眼角的泪痕交付在了这座孤独的暗室里,眼泪掉在床单上,只留下了一片洇开的水渍作为他爱过的证明。



第二天,伊莱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两人依旧是迅速吃完早饭上了路,但奈布的思绪却依旧混乱。他昨天因为太过疲倦,重新上了床后便睡着了,于是那些刚刚猜想出来的线索只能留到现在推理。

伊莱在旁边查着地图,他望向远方刚升起的朝阳出了神。那件暗室完全不正常,虽然第一次奈布对它的印象只要平平无奇中带着些古怪,但第二次查看之后才意识到恐怖之处。人的意志很容易就能被摧毁。曾有人做过实验,将实验者放入一处无声无光的环境中,一般人坚持两三天就会受不了,时间再长下去的话甚至会精神崩溃。而那件暗室非常符合进行一类的实验:没有时间的概念,除了那一台只能发出噪音的老电视之外能发光发声之后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供他消耗大脑的能量了。

谁待久了不会疯?

但看得出来,教授的目的不是让伊莱变得疯疯癫癫,而是想要彻底控制他。因为屋子里还放了一束干花和一根笔。实在受不了了,还至少有个东西能够写写画画。但笔没有墨了怎么办?继续盯着满是雪花的电视屏幕发呆吗?

奈布不敢想,但他知道教授的目的就是在伊莱接近精神崩溃的时候伸出援手即可,这样就能很容易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因为那时候的人更容易产生极强的依赖心理。

忽然,那片写满他名字的花瓣和伊莱昨天的反常表现浮现在眼前,奈布不禁在衣兜中攥紧了拳头。克拉克估计在那个屋子里没少受折磨。他抬头望向依旧在查看地图的伊莱,不禁想要去拥抱他。


伊莱还不知道身后的人想了多少关于自己的事情,他只是低头看着地图,然后回头开口想要告诉奈布今天的行程。但他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一缕黑影的闪过,便心中暗道不好,到嘴边的话也慌忙吞入肚中想要警告奈布,但还没开口便被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堵住了唇瓣。

“奈布.萨贝达,别来无恙。”


| 十六·终点 |

奈布的脸僵了僵,这个声音在森林里就曾出现过,当时他是来劝自己离开伊莱的。

他没想到这个人能和自己一起笑到最后,但稍微思索了一下,他的确有这个能力。毕竟可以单人杀四个队友,最后剩下的那个还对自己言听计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

“怎么样,考虑的如何了?”那人的身后又出现了个新面孔,伊莱就明白了,这人是他的新傀儡。

奈布从腰侧拿出手枪:“还是原来的答案:我拒绝。”

那人身处高地,阳光从他背后打在两人脸上,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清楚地看见他的脸色闪过一丝愠怒,随后又恢复了平静:“没关系,我尊重你。”

然后是一记黑枪向奈布飞去,他反应迅速,瞬间躲开了子弹。伊莱见状也迅速抽出了武器,向那人身后的“傀儡”射去。他同样身手也很矫捷,屡屡躲过了他的子弹。

“但坏消息是,这样我就容忍不了你的存在了。”那人哈哈大笑,伊莱趁机瞄准了他的心脏,可当准备扣下扳机时,他又消失在了射击范围内。伊莱只得将后背交给奈布,随后继续与“傀儡”博弈。几枪下来,他发现了个有趣的事情。“傀儡”喜欢预判,他每一次的躲避动作都比伊莱的扣下扳机的动作快。

当当两声,“傀儡”开始对着他们射击,奈布依旧没找到那个人,只得先拉伊莱躲在车后以免被射穿。

“打配合。”伊莱使了个眼色,“数到三秒后,你朝左边虚晃他,我在右边瞄准后第一发先打掉他手上的枪,第二发你接着射穿他的心脏。”

奈布点点头,随后将端起手枪准备在“傀儡”的左边进行一场致命表演。

“三,”奈布握紧了枪,在脑中演练了一遍。

“二,”伊莱已经用沙鹰瞄准好了位置。

“一。”

瞬间,奈布就向左边打了一发虚枪。那人速度极快地向旁侧了侧,正好将手枪正对着伊莱的设计范围内。随即在两声几乎重合在一起的枪响后,他的游戏便结束了。

尸体从高地处滚落,伊莱刚想稍微放松一下,结果看见了被后视镜照得一清二楚的那人。他反应迅速,抬起枪便是一发子弹射了过去。沙鹰的后坐力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太强,他的手臂不仅被震得发麻,连准头也震歪了,子弹贴着那人的脸颊划破了空气,只留下一道显眼的血痕。他反应不慢,也迅速照着伊莱的方向迅速摁下了扳机,奈布见状连忙扑倒克拉克,随后抬手向那人射出几发子弹。

“三分钟。”奈布喃喃,气息喷在伊莱脸颊上,留下一片不经意的臊红。两人迅速站起,端起枪躲到遮蔽物后。

克拉克和奈布心有灵犀,迅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现在那人属于不稳定状态,如果在三分钟内没有找到人与他结为稳定结构,他就会死。

那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开始发疯般地向伊莱和奈布扫射,他们相视一眼,不禁笑了出来。

教授定的规矩要求双方必须自愿结为稳定结构,否则不作数。就算他用枪要挟了他们之间的其中一个人,他们都只用耗到三分钟结束即可脱险。

在这场游戏里,谁先急躁谁就先露出破绽。

“还剩下一分钟不到。”奈布听得出来那人的脚步声正在接近,便迅速给伊莱打了个眼色。那人手上拿的枪六发一个弹匣,现在马上就得换弹,他们只需等到他换弹匣的时候用枪对准他即可解决这一个大麻烦。

“最后两发……”

“一发。”

子弹壳蹦到地上砸出清脆的响声,伊莱和奈布几乎是同时就用枪对准了那人。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反抗的余地,便将手上的枪扔在地上,仰天笑了起来。

还剩下五秒。

笑声依旧回荡在高楼大厦里,那人忽然望向伊莱说:“老朋友,好久没见了。”

还剩下两秒。

“你还记得我吗?”

零秒。

话音刚落,他那沉重的身躯便倒在了水泥地上不省人事。奈布将枪重新收回腰侧,回眸一看,伊莱还愣在原地,望着那人惨不忍睹的死相,眼里满是错愕。

“被吓到了?”奈布一把搂过他的肩。

“不。”伊莱摇摇头,“我认识他。”

“他曾经在我手上死过一次。”

话音刚落,奈布就蹲下身去用指尖挑起那人的耳垂。风吹起他的发丝,旁边则有着显而易见的编号刻在他的耳后。

伊莱像是一只老虎,看见猎物后下意识会朝它眯眯眼。他没有移开目光,只是望着地上那个已经死去的、或是程序被强制关闭的仿生人。随后张张嘴补充道:“这是上一次游戏的‘你’所杀的第一个仿生人。”

奈布起身叹了口气,他现在心情很复杂,脑子里的线索也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而他的手上并没有快刀。

“那现在只剩下了……”

“恭喜你们!”教授的声音忽然在上空响起,两人被吓了一跳,迅速地背靠背端起枪警惕起来。

“游戏已经结束了,离你们最近的一班地铁站就可以直通目的地,我会在那里等你们的。”

高楼大厦之间重新回归了宁静,城市里没有鸟儿的哼鸣、没有车流的噪音,有的也只是伊莱和奈布的心跳,以及重生之后的雀跃。秋风袭过,两人却丝毫不觉得冷,而是紧紧相拥在一起,享受这一场游戏里最后的阳光慈爱地抚摸着他们的脸颊。



天变得很快,市中心的天空之上已经乌云密布。冰冷的建筑物散发着与普通城市格格不入的寂静气息。伊莱早已经习惯,毕竟这幅场景他已经见过第二次了。

熟悉的道路,他与奈布从地铁口走出。冷风呼啸地卷起他们的衣角。伊莱先到达地面之上。抬头望去,如果说郊区像是刚刚按下了暂停键,那市中心就能算是已经沉睡了千年。在这里,红绿灯垂下了头,大街上的车也都生锈报废,到处是那种悲凉的气氛,它不断扩散,最后让人心也与北风一样冰冷。

奈布与伊莱相伴走到上学的路上。两人的步伐并不像之前那么快,而是慢悠悠地,像是在边走边回顾似的漫步在寂静的街道上。他们都没有说话。云层遮住了太阳,天地之间只剩下昏沉。

忽然,白色洋亭的一角闯入两人的视线。他们一眼就认出了是学校花园里的亭子。它比毕业时显得更加破旧了些,白漆甚至都掉了不少。可就在这样可怜的亭旁,正盛开着一树的玉兰花。香气扑鼻,伊莱忍不住驻足眺望。

哪怕环境如此恶劣与艰险,生命照样能在此生根发芽。

奈布就这样陪着伊莱静静地隔着栅栏看着这树玉兰花。微风吹来,发丝拂过脸庞留下阵瘙痒;花香划过鼻尖带来抹余香。


进入校园,教学楼上的大屏幕戏谑地充满着“相似度”APP的logo,而在此之上,则是教授为他们留下的口信——去温室。

伊莱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校园了,他在脑海中寻找了许久才把具体路线想得清楚了些。鞋底与石板地碰撞,敲打出清脆的脚步声。他们横穿过小花园,枯死的黄色郁金香低垂着脑袋,丝毫没有生机,而之前绚丽的野花也蜷缩起来,与杂草化为一体。

他们很快就到了温室,乌云又向下沉了沉,仿佛要与地面相连。空气中的闷湿,压得伊莱喘不过气,但相比于环境,更多的还是在面对教授时的紧张让他不知所措。那些痛苦回忆他依旧留存,克拉克知道,教授是不能相信的,但来了这个游戏后,他也只能相信他。

伊莱不断地深呼吸着,最后竟实在受不了将衬衫扣子解开了一个,将雪白的脖颈完整地露出。肩膀耸动,他捧着脸不敢进入温室。奈布轻轻拂过他的后背,温言细语地鼓励着他。

两人终于迈出第一步。

温室的构造早已被改装的不成样子,连里面的植物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唯一保留下来的只是纯玻璃外房和一排排的实验桌。而教授就站在那些实验桌之间,旁边还放了一台硕大的机器。

“再次的恭喜你们,我的朋友。”他满脸诚恳地鼓起掌来,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温室里显得格外突出,回声阵阵,但伊莱和奈布仅仅是冷眼看着教授,准备时刻从腰后抽出枪来。

“哎呀,我都高兴忘了。”他的脸上又洋溢出了开心的笑容,随后双手一挥。伊莱和奈布的背包与枪械全部被褪了下来,扔到了他们根本够不到的角落里,“抱歉,我习惯小心行事了。”随后他又拍了拍手,像是要把灰尘掸掉一般,“你们有什么愿望吗?”

“今天就离开这里,并且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奈布一手护住伊莱,一边看着教授。他们之间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像是想尽力护住最后一丝安全感。

“呀呀呀,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教授有些无奈地将双手摊开,“也可以,不过萨贝达先生,您还没有完成独属于您的隐藏任务。”

奈布挑了挑眉。

“杀掉这场游戏里所有的仿生AI,您来的路上已经解决掉一个了,现在还差一个呢。”

伊莱怔住,这句话他简直再熟悉不过,但是这次教授并不是对他说的。

奈布错愕地转头望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伊莱,见他也一脸不知情的样子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教授对视:“不可能。”

那人笑了,没有开口回复,像是懒得与他计较。随后将手冲着伊莱的方向用力一抓,克拉克瞬间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他盲目地去抓着,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可伊莱并不知道的是,一串看似像乱码的字母与数字缓缓地浮现在他的脖颈之上,与耳后的编号闪着同样的银光。那些乱码围成个圆形,像是一条绳索,将他死死地扼住在奈布面前,迫使伊莱和仿生人一样,不断将爱人眼中那些复杂的情绪剥离成单独的个体然后进行分析。但每一种情绪,都让他的心仿佛被刀子剜过千次一般地疼痛难忍。

之前的线索都能一一解释清楚了,无论是从丢失的记忆还是在审讯时拿出非常高级,已经超出他实力的代码从而发现端倪……都已经可以被解释的清清楚楚了。但奈布这时却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盯着那串闪烁的乱码。他想怒吼,却无力辩驳这赤裸裸的事实。字母与数字在他眼前忽明忽暗,这一刻,奈布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世界只有那串未知的乱码如蝴蝶般翩翩起舞。

“v61-5y5m1M-3rX。”

奈布喃喃道。


| 十七·结束 |

“奈布,要不要一起设计个独属于我们的密码。”伊莱侧着头望向他,眼里倒映着远方的夕阳,夏日的微风将他的嘴角拂过,只在脸颊上留下了一丝可疑的弧度。

“不过我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一点简单的密码,要不我们把它们拼在一起试试吧。”他的笑容逐渐加大,随后从书包里抽出一张草稿纸来,“先从凯撒密码开始?每个字母往后推三位……不,四位吧……”


奈布在看到那串乱码后,脑子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居然是这段回忆。

这段乱码里……会不会有着伊莱传递给他的消息?

但他们之前商定的密码文本奈布都早已忘得七七八八。再说了,他和伊莱之间的事情教授估计了解的比他们自己都要多。如果伊莱用之前所定下来的密码方法为他传递信息,很容易就会暴露。

所以还是要自己推。

在大脑飞速运转的瞬间,时间仿佛在他身边按下了暂停键。首先先将乱码里的字母与数字单独排序,出来的是“vymMrX”与“615513”。如果他没猜错,这部分密码依旧是之前的凯撒后推四格式,很轻松地就能得出“ruiInT”的答案,再根据大小写分成两列……

“ruin it”是字母上的答案。

字母与数字对称,所以下一列依旧是XXXX,XX的格式。“615513”最简单的破译方法是对应字母表中的字母顺序,例如“6”可能对应着“F”、“P”、“Z”……乍一看每一个数字都有三种代表字母,但唯一能迅速组成两个字母的单词只有“3”和“5”,而它们对应的单词是“We”与“Me”。

奈布并没有多少时间考虑,只能赶快跳到下一部分。那么剩下的数字就只有了“6115”,虽然排列组合下来的结果有很多,但唯一像模像样的只是“Fake”这个单词。

“Ruin it, Fake we或者me。”

答案已不言而喻,眼前的伊莱就和第一轮游戏的奈布一样,都是教授的造物。只不过那个“奈布”只是他的试验品,而这个“伊莱”则是他真正成功的第一代相似度100%的仿生AI。


教授将手缓缓放下,伊莱这才喘上了口气,他一边捂着脖颈拼命地大口呼吸着,一边还想为自己极力辩白些什么。奈布在内心仅仅是犹豫了刹那,便选择将手伸出,如往常一样抚着伊莱的背,帮他将气顺过来。克拉克将自己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抬起来,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眼角分泌的究竟是生理眼泪还是真情实意的眼泪,他只知道,奈布不会如之前那样继续对待他了。

“伊莱他……”萨贝达仅仅只是吐出了那个名字,教授就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了。他挥挥手,“不就在你旁边吗?”

奈布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下去。他想要刨根问底,但又怕伤了身边人的心。如果说“不是他”,那岂不是自己依旧在把仿生人当机器去看待?

奈布第一次不知所措地像个孩子一样。

“你想要找谁,原来的他吗?”教授不屑地冷笑一声,“身边的克拉克先生虽然是一位相似度100%的仿生人,但他可要比人更像是人。我可是以游戏过后的伊莱.克拉克作为原型所量身打造出的这一个仿生AI,他简直是我人生中的骄傲。”

“所以你举办游戏,是为了筛选出一个能满足你预想的原型?”

“胜利者其实已经将人性在这场游戏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人为什么是人,不就是因为人性吗?它既真实,还是大自然的产物,而且带着一种弱肉强食的美。只要通过游戏在原型身上将它无限放大,然后塑造出一个与原型相似度为100%的仿生人,就能得到一个比人还像的人。”

“疯子。”奈布咬牙切齿。

“对,我是疯子。”教授很坦率,“我就是想要追求这种仿生人体系。但没有我,你还能与你的爱人相遇吗?他可比之前的伊莱更像伊莱。”

“你听过他的心跳吗?我可没有用仿生人的心脏,这样做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所以我将原型的心脏移植到了他身上。不仅有心脏……”

说到这里,奈布早已勃然大怒,他愤恨地向教授扑去,抓住他的领子强迫那人与他对视。伊莱的结局已经不言而喻,他却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现在回想起来,只有一阵苦楚和心酸。不辞而别并不是伊莱的本意,但当他一个人面对实验室那盏冰冷到零度的灯时,是否还在心里想着自己,或者还怀揣着一丝希望?

“……还有骨髓和血液……皮肤组织哪怕放到现在也都是最先进的一批技术。所以但你抚摸他的时候会感觉毫无异样。”教授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随后便从兜中拿出一个按钮,“萨贝达先生,切记要小心行事。只有我一摁下去,所有的清道夫就会挣脱束缚来到这里,到时候我们谁也别想活。”

“哦,说到这里,你知道清道夫为什么永远不会死吗?”

“因为他们已经死过了,他们就是在这两场游戏里所有死去的人——当然,包括仿生人。不知道你能不能在里面通过眼神找到熟人呢。听说被你杀掉的人在变成清道夫后也会记得你,那种眼神里流露出的憎恨和不服……啧啧啧,一想到就让人不寒而栗呢。”

奈布喘着粗气,但手上的力道却不断减小下来。

“你的爱人从此以后长生不老,你不应该感到开心吗?”

他沉默,不想回头望向迷茫的伊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称呼他为“伊莱”——虽然他已经改变了自己对仿生人的看法,但终究还是会有一些时代上的刻板印象继续影响着奈布。

   

“好了,说回你的愿望吧。要想实现,必须要杀掉在场的最后一位仿生人。”教授向伊莱扬了扬下巴。但远处的他只是平淡的眨眨眼,像是该死的人不是自己。

他想明白了,既然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所谓了。

“给你们最后一点时间告别吧。”


奈布向伊莱走去,就像是他千万次向之前的伊莱走去那样从容,平静。场景在不断变化,但唯一不变的是他和他之间一次次的相互奔赴。

“对不起。”伊莱本以为自己能克制住情绪,却没想到在看见奈布后还是怔然落了泪。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萨贝达轻轻叹气,随后拥抱住他。

滚烫的泪水蹭到他的衣物上,伊莱的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他现在像只找不到家的小动物,迷茫地在黑夜里哭泣着。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一种罪恶感从心底蔓延出来,纠缠着他。他感觉自己像是偷了“伊莱.克拉克”这个名字来骗取奈布的信任和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对于眼前人的感情究竟是出于教授手下的程序编排,还是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心脏所书写的恶作剧。

亦或是,这就是他自己——无关任何人,仅仅是他自己的情感。

仿生人也会有情感吗。伊莱有些哭笑不得,只能紧紧地抱住奈布。

这是他唯一能在这时抓到手里的东西了。


“我……我冒充了你的爱人。”

奈布闭上双眼,沉默了一会。他的内心第一次涌上如此复杂的情绪,但现在时间紧迫,他不想再纠结。

“不,你就是他。”

伊莱怔住,双手不自觉地抓紧奈布的衣角,像是害怕他随时跑掉一样。随后颤颤巍巍的声音从口中不自觉地飘出:“他认为我不是,他觉得我只是一个机器。他想让你毁灭我。”

奈布抿唇,这里的他可能是伊莱,也有可能是教授。他没有细问,而是沉默了一下。思绪不自觉地就飘到了那串乱码上的最后一处不确定点。

“35”到底代表“me”还是“we”?

对于编出密码的伊莱而言,他们都曾经是虚假的。无论是陪伴他走到终点,最后选择牺牲的仿生人“奈布”,还是在他怀中不知所措的“伊莱”,他们都帮那个未曾到场的人去尽力弥补了一些遗憾。

在写下编码的同时,伊莱也知道了自己终将会缺席奈布以后的生活,但那颗心脏会继续代替他爱下去。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唯独对那一个人,爱意永不会被消磨成灰烬飘散在空中。

或许在这一刻,教授电脑中准备转载到“v61-5y5m1M-3rX”的神经情感就发生了一些特殊的变化,从而使他的这个“杰作”彻底跳出了程序的束缚,成为了一个人,拥有了自己的情感。

伊莱也闭上了眼睛,他现在只想让这一个沉默的拥抱无限地延长下去,直到世界末日。那个刻着编码的U盘不合时宜地闯入了他的脑海,那里面是属于上一个伊莱的所有记忆。最后一帧画面从脑海中被翻了出来,并不是冰冷的实验床,也不是那盏白灯的虚影,而是在他身旁那个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躯壳。

两人身上的管子纠缠在一起,最后汇向同一台电脑。伊莱在进入麻醉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了拉自己胸口的那根管子,只见旁边躯壳胸口处的的管子也随之动了动。伊莱微笑,最后叹了口气将眼睛缓缓闭上。

“告诉他,我什么都没忘记。”

“告诉他,对不起。”

我失约了。


奈布缓缓睁开眼睛,一瞬间,他忽然觉得“35”的意义……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不,他是让我们一起毁掉这一切。”



教授将身旁的绞碎机打开,噪声顿时充斥了整个温室。伊莱站在桌子上,一低头就能看见那台机器正张牙舞爪地准备将他撕碎。他吞了吞涎液,喉结上下移动着,做了最后一个深呼吸,随即点点头。

奈布面无表情,站在桌下将双手抬起,准备把伊莱残忍地推入那台机器。教授就站在旁边看着,脸上还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仿生时代了。

伊莱忽然感觉到腰上被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按照惯性他下意识地就向机器那里倒去。但参加过两轮游戏的胜利者反应可不是一般的迅速,他一把便按照计划拉住了教授的衣领。那人的反应速度也毫不逊色,立马抓住了桌沿但还是被巨大的惯性所带上了大理石桌子。奈布趁着这时将他手上所抓的遥控器迅速夺去,并且将它踹到了远处。现在他们三个谁也没有了武器和威胁别人的把柄。

最后一场厮杀正式开始。

伊莱并没有如教授所愿的那样坠入绞碎机,而是后背磕到了机器的边沿。他低哼了一声,将痛楚草草撇去,挣扎着站起身来。

教授很聪明,他只是用尽全力趴在桌子上,双手死死抓住沿边。保证自己不会被他们俩一起拽入绞碎机。局面一下僵硬了起来,奈布和伊莱两人不敢去拿武器,怕下一秒其中的一个人就会再次被教授抓住时机丢入绞碎机。

嗡嗡的响声吵得他们震耳欲聋,伊莱很快就分析出了破局的方法。陪着教授耗时间不是个方法,现在就只是需要一个人重新站上桌子与下面的那个人互相配合才能架着教授将他扔入绞碎机。

但风险就是,那个站在桌子上的人很有可能会被带下去。

伊莱冷静地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或许在他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程序就决定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只是为了毁灭与陪伴。

可惜事不如愿,他承担的并不是那些枯燥的代码,而是一个灵魂。

在看到奈布之后,这种“爱”的情绪不再是刻板的被动指令,而是他心甘情愿去付出的,去努力的。

他开始主动产生爱意。


心脏的跳动声跃于耳畔,伊莱咬咬牙,主动站上了桌子。奈布大声呼喊着让他赶快下来,但却没有任何作用。伊莱用尽全力推着教授的肩尝试让他松开桌沿,萨贝达见状便立马帮助他,尝试让那人松开双手。

教授明白自己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于是迅速转变了策略,他忽然拉住伊莱的双臂,克拉克心一惊,将他狠狠抱紧,然后颤颤巍巍地站在桌面上,教授也不敢故意使绊,他现在和伊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那人倒向了绞碎机,自己也难逃一劫。

他们就这样以一种特别可笑的拥抱姿势站在桌面上,教授的疯态终于彻底暴露出来,他的笑声甚至把绞碎机的运作声都掩盖了下去。

“要死一起死。”他咬牙切齿地说到,目光也死死黏在了奈布身上。他没有退却,只是大胆地与他对视,然后迅速审视着局面,想要将伊莱给救出来。但教授的挣扎动作愈来愈烈,伊莱知道如果再不将他扔入绞碎机,现在的优势很有可能灰飞烟灭。

一个有着人性与感情的AI还算是仿生AI吗?

伊莱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或是那个伊莱——是否还算是活着。但已经死过一次了,何必还要再次惧怕它呢?就如那一朵朵茶蘼花一样,开在春末时,在落败之中依旧能不屑地舞动着自己那已经卷曲的花瓣。


既然自己已然走到漆黑的死路,那就把希望留给不会被光明所晃到眼睛的人吧。


“好,我满足你。”

这一句回复的音量不大不小,但恰巧就落入了奈布耳中,当他反应过来时,伊莱已经带着教授向后倾去。怒吼和尖叫声从那个疯子的嘴里传出,而他的爱人却以异常平静的神情去应对这一切。

奈布向前想要勾住他的衣角,却抓了个空。他给伊莱披上的风衣在空中仅仅翻滚了一下就消失在了机器里。刹那间,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全世界也只剩下了轻声的“对不起”与“我爱你”还在不停地萦绕于他的耳边。

    

| 十八·相似度 |

七月,城市闷热得像是被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水缸所罩住了一般。奈布顶着满头大汗在花店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店家一边翻找着,一边笑呵呵地询问到:“小伙子怎么想着买茶蘼花。”

“嗯?”

“茶蘼花开代表感情的终结。而爱到茶蘼则是意蕴着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爱即将逝去。”

奈布听后,心猛地一揪。但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地摆摆手:“没有,就是之前闻到过,感觉自己还挺喜欢这种香味的。”

忽然,外面雷声大作。店主将花递给奈布,望着乌云密布的城市上空叹了口气。

“又要到雨季了。”


奈布没料到雨珠掉得这么快,他很不幸,在将要回家的路上被老天爷狠狠折腾了一把。路人在他身边尖叫狂奔着,想要赶快找一处避雨的地方。而他却下意识先将手上的那束蜜色茶蘼藏入怀中,不让它那脆弱的花瓣沾上一点雨滴。

走入公寓,对面的邻居早已经换了人。科技发达所带动起来的快节奏生活促使这片城市迅速就抹去了伊莱存在过的痕迹,人群依旧纷纷扰扰,街外依旧车水马龙。唯一改变的是伊莱的家具都进入了奈布的房间里,存储他记忆的U盘还挂在他的电脑上发着暗暗的幽光。萨贝达将那些都看了一遍,心里只有无尽的痛楚,像是有人将他陈旧的伤口撕开,看着它再次不断地汩汩流出鲜血。

奈布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逃出游戏地图的了,就像是为了保护自己,大脑特意将它们遗忘了一样。教授死后,“相似度”APP也没有了技术支持,主打的仿生人也因为失控事件销量直线下滑,最后很快就破产了。久而久之,关于“相似度为100%的仿生人究竟算不算真正的人类”这个话题也再没有人去讨论了。

城市是只残忍而健忘的动物,记忆在它这里只是瞬间就化为虚无的水蒸气,还没有雨季持续的时间长久。

奈布来到门口,只见地毯上放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快递盒。他微微一笑,将它带入屋中。花很快就被处理好,放到了玻璃瓶中,幽香顿时在房间中扩散开来。奈布揉揉鼻子,用刀将小小的快递盒拆开,里面仅仅放了一部手机。

那是伊莱的手机。

奈布熟练地将它打开,密码已经被他托付的那位之前在“相似度”公司工作过的解析员所破解开。奈布的指尖将手机页面划到最后一页,简单的屏幕上只有一个APP闪烁着幽蓝的光。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将它点开。

空白的页面上顿时出现了一行字:“‘相似度’感谢各位用户的支持,希望我们有缘再见”。奈布毫不意外,他只注意到了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小的蓝字:员工通道。

他点开,页面顿时恢复到了之前“相似度”APP的模样,只不过首页并不是产品推荐,而是“请输入仿生人编号”。

奈布将已经烂熟于心的编号打了上去。

“是否确认为特殊编号‘v61-5y5m1M-3rX’的拥有者?”

他毫不犹豫地点下“确认”键。

“产品之前被命名为‘伊莱.克拉克’,是否需要重命名?”

他又摁下“不需要”。

页面顷刻间就跳转到了另一处,最顶上的命名显示着“身份库”三个字,随后空白页面上就出现了伊莱的名字、照片和身份信息。

奈布点下了“确认”。

“是否要进入记忆存储库并且进行修改?”

萨贝达怔了一下,再三考虑过后,他点了“是”。

他要把伊莱最后与教授一齐坠入绞碎机的记忆剔除。

“修改完毕。”

“是否消除编号。”

奈布望向顶上的提示,这已经是最后一步了。他长舒一口气,点了“是”。

“请您二次确认操作,消除编号后,仿生人将彻底无法根据编号进行绑定、监控、操纵等活动。”

“确认”。

“已默认永久启动仿生人,并开始根据人类平均寿命量身开启衰老模式。”

“祝您使用愉快,我们下次再见。”

闪烁完这一句后,“相似度”APP便自动在伊莱的手机上卸载了。

雨声萧萧,窗外的树叶跟着风儿不停摇摆,“沙沙”的声音传入昏暗的屋内。窗外的雨丝也被吹得在窗户上划出一道道的水痕,时不时还给雷鸣敲着节奏。

忽然,床上传来布料“簌簌”的摩擦声,好似是谁将柔软的被子缓缓掀开来。

奈布深情地望向床上那逐渐复苏的人儿。只见他打了个哈欠后便睁开蔚蓝色的双眼与萨贝达对视。

伊莱慵懒地正想坐起身来,就被奈布重新扑倒在了床上。他有些慌张:“唔……奈布?”

奈布紧紧地抱住他,享受着他身上的气息,享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享受着他的一切。心跳与心跳重合,在紧紧相贴的胸口处留下爱的烙印。奈布强压住自己的汹涌的情感,他清了清嗓子,但声音却依旧沙哑沉重。他不想再考虑这些,只想把那句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伊莱的话向他如实吐出。

“我好爱你。”

顿时,他感觉心尖上的石头轰然落地,化为尘烟消散在空中,留下的只有嘴角的弧度与彻底的释然感。

伊莱怔了一下,这句话像是根无形的绳索,轻而易举地就让绊倒他的身心,使自己在奈布所精心设计的圈套中踉踉跄跄,随后又被狠狠地捆绑起来。

一瞬间,伊莱感觉像是奈布所俘获的猎物。

没关系,他心甘情愿。


伊莱决定说出自己的回应,他紧紧地环住萨贝达的脖颈,闷闷地说。

“我也是。”

在这一刻,他们谁也不亏欠谁,谁也不是谁的相似体,他们只是一对如愿以偿的情侣,刚刚的表白也只是将一直没有所回应的彻底倾诉出口。

而这一刻后,他们将一切防备都卸下,展现出自己赤裸的灵魂,显出自己的一颗真心。

窗外,树影婆娑;窗内,人影交叠。


【相似度 完】

相似度(上)

#佣占

#长篇

#圣诞快乐

马上也要到2023年了,很开心能与各位度过如此精彩的一年。世事难料,本来这篇很精彩的文计划是于大家在自印本上见面,但是由于很多很多的原因,它被我提前放出来作为各位的圣诞与新年礼物啦。本文大概有7w5左右的字数,很长,会分2个part。一个是在今天圣诞节发,一个会在新年的时候发。

愿大家使用愉快,我真的很喜欢这篇文。


——正文开始——


| 一·同学 |

又下雨了。

随着变换的红绿灯,纯黑的柏油马路上缓缓张开了一把把五颜六色的伞。正值周六中午,在外逛街的行人很多,他们都在纷纷抱怨着这场来势汹汹的雨,却不关心早已积压了多天的黑云并没有被纷扬的雨点所缓解,而是仍笼罩在他们头顶之上,酝酿着一场风暴。街边橱柜里的射灯照向商品,它们经过不断反射后终于选择了妥协,落入水坑,不再挣扎。光影也随着雨滴掀起的阵阵波澜所变了形状。

忽然一个人踏破了这份独属于雨天的宁静。倒映的幻想瞬间被踩碎,白光也被分裂成了数个小球。那人在人群中沉默地逆行着,哪怕撞到了人都一言不发,只是专心地钻入下一处两伞之间的缝隙。他带着帽子,让人看不清面庞。

瞬时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双脚也顿时驻停下来。他抬手将碍眼的帽檐向上调整了一下,随后转头望向身旁的橱柜。只见那里摆了许多被调到同一个台的电视屏幕。广告的音乐从店内传出。

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在这个时代,您是否有过‘寂寞,但没有人懂我’的想法?是否期待过有个理解你的人可以将你从封闭的内心拉出?是否有幻想过和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交友的模样?”

“‘凡事不如靠自己’,这句谚语总是没错。但去哪里找世界上另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呢?”

“这不必担心,只要在手机上下载‘相似度’APP,从语音AI到实体仿真机器人,你都可以亲自参与定制性格的过程。或者填写问卷,选择与自己的相似度后即可获得产品。现在购买还可参……”

广告戛然而止,他的双眸也闪了一下,随后眼前便出现了新闻的画面。

“欢迎收看午间新闻,下面我将为您播报以下热点。”

那人有些不安,将帽子又向下掩了掩。

“近日,不少仿生AI挣脱了程序的束缚,流入了人类社会。因为性格与常人相似度极高,所以拥有一定的求生意识和行动能力,甚至还会做出违法举动。请广大市民注意安全,发现异样后务必及时报警。”

他抿了抿唇,帽子拉得更低了。有人显然也听见了新闻,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着。

“听说只要抓到了就会被立即销毁呢。”

“这么不人道?”

“AI也不是人啊。”

……

他攥住了拳,随即决定褪下了帽子顺着人流向下一个十字路口走去,目的只是不让自己显得突兀而引起怀疑。


雨珠淅淅沥沥地涌入下水道,即使形状再怪异的水滴也会与大流融为一体,令人辨别不出。


他双手插兜,时不时咬咬唇,想着什么。忽然,有人从拨开人群,向着即将驶去的公交车奔去,像是一只逆流而上的鱼。

他原先并没有在意,直到那声“抱歉”出现在自己耳边。他感觉到身体狠狠地被推搡了一把。平衡顿时被打破,即将要跌倒在潮湿的街道上。

可他的意料被轻松逆转——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自己。

他稳住步子,从那人的手中挣脱,想要抬头道歉时却发现眼前这人的面庞有些熟悉。

“伊莱.克拉克?”

伊莱张张嘴,喊不出对面那人的名字。

“不会吧,都认不出我了?”他笑着揉揉栗棕色的头发,“我是奈布.萨贝达啊。”

伊莱缓缓平复气息,心里想:完了。

奈布的目光迅速打量了一下他的全身,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将他拉到相对人少一些的路边。

伊莱装出思索的样子,随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刚刚没认出来是你。”

奈布故意逗他,便装作认真的样子去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变的很多吗?”

伊莱慌忙摇手,奈布笑笑:“你要去哪?”

他没有撒谎的余地,只好诚实地报出地址。萨贝达颔首:“回家?”

他点点头,随后奈布便将他拉回人群:“顺路,走吧。”


雨依旧在下,奈布将伞微微倾向伊莱。两人的目光双双到了落在远方的红绿灯,被迫与浮躁的人群一齐耐下性子在寥寥无几的倒数中观察这个世界。

“你最近在做什么?”还是伊莱先破了僵冷的气氛。

“办案。”奈布缓缓叹气,“最近那个AI的新闻知道吗?我们刑侦组因为这事忙的不可开交。这不上午刚办完一个案子,销毁了参案的失控AI,中午回家庆祝一下,补补觉。”

伊莱一滞,随即继续挂上恰当的微笑:“辛苦了。”

奈布不好意思地抿抿嘴:“你毕业后又在干什么?”

“在大学留职,文学教授。”他答得很快,生怕自己会反悔。

奈布不禁加大了攥伞把的力度。雨水洗刷了平日飘在空气中的尘埃,将一切的带色的光亮映得十分刺眼。红灯刹那间切换为绿灯,奈布也轻轻拉了一下伊莱,提醒他该过马路了。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也将萨贝达那还未完全飘离的思绪拉回脑海。

“怎么去做文学教授了,你没去警校吗?”

伊莱有些迷茫:“没有啊。”

奈布好像被这三个字封住了嘴,再也没有说话。两人的气氛又开始尴尬起来,只能听见伞外雨滴滑落的声音。


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伊莱也不好意思让他送下去,便提出加个联系方式,然后让他赶快回家休息。

奈布不自然地挤出了一丝笑容,连伊莱都能明显地可以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我不是说了顺路吗,再说了,你怎么可能没有我联系方式。”

伊莱有些疑惑:“是吗。”

奈布的语气有些急切,好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催促着他:“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没办法,便在不堪重负的通讯录中寻找着萨贝达。

几分钟后,他放下手机:“奇怪,其他同学的联系方式我都有,唯独你……”

阴沉天空中的一阵惊雷埋没了后半句话,奈布的希望被彻底打落在水坑中,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摊摊手,拿出手机,熟练地调出伊莱的号码打了过去。“嘟”的一声响起后,伊莱的手机开始在手里震动起来。奈布见状便摁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你记着存上,这是我的电话。”

干脆利落,丝毫不留情面——奈布恢复了在警察局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伊莱哑然,今天真是尴尬。雨势又增大了几分,像是在帮他冲破这让人为难的局面。


在公寓门口时,伊莱挥手想要跟奈布告别,可回头便发现这人已经将伞收起,此时正用力地甩着水珠。伊莱虽知道好客之道,可今日和他的种种尴尬经历让他不想留奈布做客,只得再次催促他赶快回家休息。

奈布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这里就是我家。”

——奈布.萨贝达居然住他对面。

伊莱的假笑定了定,随后还是被自己残忍地放弃。他沉下嘴角,仅露出了微笑的弧度。

“我说新来的邻居是谁,原来是你。”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仿佛路途中发生的不快从未存在。奈布和伊莱同时掏出钥匙,将自己的房门打开。

雷声愈演愈烈,白亮的闪光不断从云层中透出。伊莱转身准备道别,但还没开口,就被奈布抢先。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伊莱茫然,记得什么?

奈布瞥见他的神情,便匆匆收起了话题:“没事了,再见。”

随后,关门的声音在走廊内不轻不重地响起,伊莱微微皱眉,也关上了门。


外面被黑云沉沉压下,雨势也依旧大的吓人。伊莱浑身却没有印上一丝的湿痕。他不禁感谢起奈布为他撑的伞。

与感谢同时在心底发芽的还有愧疚——他注意到了奈布的衣服上的雨渍。

伊莱不语地打开灯,褪下衣物,回想着路上的对话,更觉得奇怪了。

这个人忽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不仅问了很多让他摸不到头脑的问题,还对他摆出了一副很关心的神情。可伊莱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他根本记不得他。

伊莱缓缓叹气,望见了被随意扔到桌子上的U盘。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盛行的储存工具了,现在有了虚拟云库,点几下就能出现想要的文件,甚至不用动手移动和储存,可比U盘方便不少。如今这个社会,越快捷舒适的东西就会在受众中越普及。如果不是怀旧的老人或收藏家,U盘基本是在普通市面上见不到也很难买到的。

伊莱不是收藏家,更不是老人,这种东西出现在他家简直就是个奇迹。可他却并不意外,而是熟练地捻起它,在手心端详着。

U盘的正面刻着一行乱码——“v61-5y5m1M-3rX”。伊莱的指尖拂过不平的痕迹,带来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随后,U盘被放回了原位,灯也在瞬间熄灭。

“知道的越少,越容易脱身。”这是某个人曾经说给伊莱的话。至于说话的人究竟是谁,他同样也记不清楚了。仿佛他也和奈布一样,如空气中的灰尘一起被十几年前的大雨冲刷掉了。

伊莱缓缓地挪动步子,扑向温暖的大床。最后,他的世界终归还是被黑暗和雨声给一口吞没,丝毫不剩。


| 二·编码 |

奈布昨晚睡得很不踏实,导致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差点栽在厨房里。他头晕脑昏地将吐司放在盘中,打开电脑查看工作进度。

同事们都很体谅他,并没有给他发太多的消息。奈布一一核对完后便想找点什么打发早餐时间,结果看见了邮箱logo上的一个红色小点。

他点开,发件人是一位之前和他关系还算可以的高中同学。邮件虽然不长,但信息量很大。奈布将吐司随意吞下后便拿起了包准备冲向警局。

他将门拉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还未按上门铃的手,正在半空中举着尴尬不定。

是伊莱。

两人相视,奈布笑:“有什么事吗?”

伊莱将手机界面调出来给他看——是那封奈布也收到的邮件,只不过人称换了一下。

“亲爱的伊莱,我的未婚妻遭遇了谋杀,正在抢救,现在我被怀疑是凶手,请帮我调查一番,事后必有重谢!”

然后又是一条定位消息。


萨贝达这才心知肚明,原来这位朋友不是因为自己在警局工作而找上门的,而是想让他们俩帮他揪出幕后真凶。

“你想帮他?”奈布挑眉。

伊莱点头,他依稀记得那位同学和他之前的交情还算可以。

“你今天有事吗?没事跟我一起去警局看看情况。”


两人将车门拉开,坐入了车内。奈布熟练地倒车,开出公寓。可运气不好,刚出门就遇上了个漫长的红灯。

萨贝达决定先开口来弥补昨天对话的过失。

“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伊莱望向窗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有,不过只是点赞之交。”

奈布好像松了口气。克拉克又想起了昨天两人因为联系方式而尴尬的事情,他赶忙询问:“你邮箱号告诉我一下吧。我还没加过高中好友的邮箱呢,你是第一个。”

奈布被他慌忙的反应逗笑了:“怎么,给我发工作邀请还是请我破案?这年头谁日常聊天还用邮箱啊。”

伊莱有些不好意思,可奈布还是告诉了他。

“有事随时找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尽快回复的。”

“要是我深夜三点给你发邮件呢?”伊莱开玩笑地问到。

“我也会回复的。”奈布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克拉克有点被盯得不好意思,便低头再次把手机打开,给奈布的邮箱设了个星标。

“那你有事也记着找我。”

萨贝达笑了一下,将视线再次放回到路面上。只见路灯正好变绿,车流也逐渐开始复苏起来。


一进警局,伊莱就看见了一位身着正装的男人不仅嘴里喊着什么,而且还指着其他警察。身旁的奈布皱了皱眉,加快了步子。

“你们不是在调查什么AI机器人的吗?怎么查到我头上了?!我未婚妻还在医院生死未卜呢,凭什么说我干的?!等她起来跟你们说不行吗!”

警官凑过来跟奈布说了几句,他的神色瞬间凝固了一瞬。随后便将伊莱拉到自己身边:“据监控记录,他进入了未婚妻房间后是慌慌张张地出来的。这还不好定罪,但足矣让别人猜测出几分。警方现在要调查他,可他一心要去找他未婚妻。”

“受害者保护措施上了吗?”伊莱问。

奈布点头,随后手机在他的口袋中响起。同学看了过来,发现了他们俩。他正惊喜地准备过去迎接,却被几个警察拦了下来。

奈布说了几句后就把电话挂了,挥手让同事将那个男人放开。

“你未婚妻快坚持不住了,再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同学先是震惊,然后瞬间就将人群推开向门外冲去,伊莱和奈布也跟在他身后,怕他激动后再驾驶会出些意外。

忽地,克拉克听到了身后的叹息声,众人一大原因并不是为这个年轻的姑娘默哀,而是预料到了即将到来的通宵加班。他冷冷地向后扫了一眼,随后拂袖而去。

冷漠。

他气愤,殊不知自己有时会比他们对生老病死更加淡然。


很快他们就到了医院。同学神情焦急地冲入了病房,而一部分参与案件的警察们早已到达了现场,开始检查起死者的手机。

她死的很突然,听医生说是在手术台上没能挺住,匆匆地就走了,连一句遗言都没有交代。

奈布接过同僚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充斥着分类明确的文件夹,只有一个应用孤零零地跟在它们身后,有些突兀。

“这是她利用手机功能所隐藏起来APP。”同僚好心地提示着。

奈布对这个应用的名字和外貌早已烂熟于心,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事并不简单。

“这事看来还跟AI有关啊。”他喃喃,随后将应用点了开来。

开头是很正常的功能界面,奈布没有多看便滑到了个人信息一栏。只见一个硕大的金色“VIP”提示挂在了死者的名字旁。

“VIP”?这软件还有“VIP”?奈布诧异,随后点了几下想要更深入地去了解这方面的信息,却被一个面部识别所拦下。他“啧”了一声,将手机回递给同僚。

“联系技术组和密码部,加急给我剖析这个手机。”

伊莱就在旁边微微歪头望着昔日的好友游刃有余地组织着全员。当外人全部散去后,奈布才回过头望向伊莱。

“Sir,我需要干什么?”他打趣着用手指了指自己,萨贝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先跟我进屋看看同学吧。”

两人正准备转身进入病房时,医生从中走出,递给了奈布一张单子。

“致命伤在腰椎,捅的很深,一条动脉都破了。其他两刀分别伤了脊椎和肾脏。救回来估计也是瘫痪。”

奈布将医生送走,随即从兜中掏出了一个小方块,只见他把它放在纸上,将开关打开,检查单就瞬间消失在了空中。奈布伸手接住下落的方块,抬眼便望见了若有所思的伊莱。

“只是把单子传给法医,让他那边先分析着。”他以为那人是在研究这个小方块。

这句话打断了伊莱的思绪,他摇摇手:“我知道……不过我要是跟着你们一起调查会不会妨碍到你们的行动?”

奈布笑了一声:“你还活在高中时代?现在全世界都很关注人权问题,所以联合出台了一项保证犯罪嫌疑人人权的法案。刑事案件中,嫌疑人如果认为自己是清白的,并且案件中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能指明他就是凶手的话,他可以选择一到两名可靠的人来帮助警方办案。但如果那几位‘可靠的人’有什么行为影响到了案子,那么就会剥夺嫌疑人和他的终生跟进办案的权利。要不是因为这个法案,我估计都不会被分配到这件案子。”

伊莱抿抿嘴,他并不太了解外界动向。

“那……走吧。”他指了指紧闭的房门。


哭声从门缝处钻出,伊莱抬眼便看见同事趴在失温的尸体上哭的不成样子。两人上去安慰了几句后,就被迫抓紧时间开展了工作。

“监控显示,你在死者被害前曾进入过房间,你是去干什么的?”奈布询问。

“她的头花落在了我的洗漱池上,我给她送过去。”

“当时房间就你们两个人?”伊莱皱眉。

“是的。”

“你看见有可疑的人了吗?”

“没有。”

……

两人走出病房,这起案件看上去很像是一桩密室杀人案件。奈布点了点太阳穴,点开法医发来的初步解刨报告,内容和医院提供的也差不多,就是多了个“没有挣扎痕迹”一条。

奈布跟伊莱分享了消息后缓缓开口:“这边剩下的交给别人就行,现在我们要去调现场的监控。”

伊莱的手指扣住下巴,“按照死者的伤口,她很有可能是在没有防备下从背后被突然袭击了。那么也意味着凶手是熟人作案,要不然她肯定会有一定的防备与疑惑,不会没有一丝的挣扎痕迹。”

奈布双手环胸补充道:“这位同学虽然刻苦努力,可拿的工资只能勉勉强强养家糊口。而他的未婚妻确是有名的富二代。听说这次婚礼上的所有服装都是名牌定制款。真是不知道这两人克服了多大的困难才在一起的,这位同学当年在高中可是出了名的自尊心强。”

“如果让未婚妻掏钱买自己的西装,这肯定不符合他的办事风格。”

“所以这件西装很有可能不会有一模一样的第二件。”

“那么为什么他的衣服上没有沾染任何血迹?”伊莱挑眉,“从身后将刀插入,并且还将刀旋了一圈来保证出血量和致死,衣物肯定是会沾染到血迹的。”

“可从昨夜到今天早晨,他连合眼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换衣服了。”奈布微微眯眼。

“凶手不是他。”虽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可两人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笑意。

“走吧,下一步去看看酒店监控。”


奈布的身份让他们很容易地就拿到了查看监控的权利。只见在案发当时,的确只有同学一人进入了死者的房间。

“奇怪……”伊莱捏着下巴望向显示屏,而身旁的奈布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那一片小小的走廊监控看个不停。

“放慢。”伊莱忽然说了一声,“从12分19秒05开始。”

奈布调了几下机器。只见那一时刻的画面正好是同学刚刚进入死者房间。

“你看这里。”伊莱将钢笔指向走廊尽头的硕大花瓶,“记住阴影现在的位置。”

监控继续播放,原先处于黑暗的一些花瓶瓶沿也渐被太阳光所吞噬。

忽然有几帧视频闪了过去,奈布再重新看阳光的位置——原先的花瓶瓶沿还剩近四分之一才能完全被阴影笼罩,而这几帧视频过后,它就已经完全被阴影所笼罩了。

奈布扶额,因为这个花瓶处于角落,再加上任务量巨大,需快速地排查监控内容,所以在这之前看监控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到这个疑点。

“继续盯着这个花瓶往后看。”

——同学从里屋走出,花瓶刹那间被阳光笼罩,直到同学消失在监控里,它才重归阴影。

“有人动过了这个监控。”伊莱舒气,“同学走入未婚妻房间的时间被刻意提前,并且通过剪辑来加重他的嫌疑。而真正的凶手很有可能是在他离开后再进入的房间。”

奈布向后调了调监控,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而花瓶投下的阴影也被酒店摆放的小型屏风挡个正着,无法用来推算时间点了。

“什么人被新娘本人允许进入房间?”伊莱沉思,“是化妆师,还是伴娘……”

“这些人都有监控提供的不在场证明,当然,也肯定不是伪造的。”

伊莱挑眉。

奈布一手指天,真挚地说:“我发誓,经过监控的检查后肯定不是伪造的。虽然我们落掉了这一处关键的细节……”

克拉克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奈布的手机铃声让这祥和的氛围戛然而止。萨贝达接起,对方的一句话让他啧了一声。

“你们先审着,我马上来。”

随后,他转身看向伊莱:“有消息了,死者有一个过继的弟弟,学历不高,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大约在十多岁的时候被过继到死者家,不久之后还同她从B国来到这里了。”

“可以被允许进入新娘房间……有时间换下血衣……有条件订制两套一模一样的西装……”伊莱微微低头,嘴里喃喃着。

“去会会他吧。”奈布拍了拍他的肩。



警局。

伊莱拿着笔记本电脑与奈布一并走入了审讯室。封闭的小空间里有着格外明亮的灯光,那人手前的茶水翻滚着白雾,而他也只是将双手交叠在一起,垂着头沉思。

很有意思的是,他留了正好可以遮住耳朵的长发。

奈布上来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然后开始问些日常的内容作为记录。在回答的过程中,男人会时不时地用一些肢体语言来辅助自己,伊莱瞟了眼他的手腕——没有任何痕迹。他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勾起了一抹笑,用右手扣住自己的下巴,在电脑上调出了什么东西。

“抱歉打扰一下。”伊莱对奈布笑着说,“我想问这位先生一个问题,有点着急所以希望您能帮我一下。”

对面的男人欣然默许,他见状将自己的电脑屏幕旋转过去给他看,只见上面是一串串复杂的代码,如果没有学过专业知识的话,几乎是看不懂的——例如现在在旁边一头雾水的奈布——而整个屏幕上的代码多到专业学习过的人都需要看一小会才能得出答案,这位嫌疑人能给出什么样的结果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克拉克先生。”那人将手抬到桌面上后匆匆扫了眼电脑屏幕后浅笑着将它推了回去。

伊莱礼貌性地回笑:“没关系,我自己再看看吧。”话罢,便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之前的鼠标光点是在第五行的第七列,但忽然就变到了第三行的第四列——也就是出错的地方。

自始至终那人仅仅碰到过一次操控区,既不是伊莱递给时发生的,也不是他递回来时发生的,就是在他查看的瞬间所点上的。

这不是手误,是故意的。因为在他扫视屏幕的时候曾有短短刹那间的停留,大概位置也就是在这里。好巧不巧,这一瞬之中的一瞬正巧被伊莱所捕捉到。但这种错误甚至有些大学生都检查不出来。那这位学历不是很高,工作也几乎没有一个的男人是怎么做到一眼扫过去就能发现错误的?

“您学过编程吗?”趁着奈布还未进入重要部分时,伊莱插入了这个话题。

对面摇了摇头。

“哦?真有意思,那方便看一下您的耳后吗?”

男人的表情顿时变了。奈布也发现了这一疑点,皱了皱眉:“怎么,有什么不方便吗?”

“没……没有。”男人紧张地笑了一下,然后端坐好。伊莱走了过去,轻轻地用手拨开他的耳廓。

顿时,他感觉到自己鼻子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肘,随即就是一阵头晕眼花,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跌坐在了地下,鼻血也哗啦啦地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脸颊。

但即使是这样,伊莱还是看到了一个关键性的证据——编码。

这是独属于高级仿生AI的编码,产自“相似度”。


奈布制服住他,将男人的头摁在地下后边回头看去,只见伊莱狼狈地站起身来,用手背狠狠抹去血迹:“你是‘相似度’所产出来的高级仿生AI。”

那男人不再挣扎,长发狼狈地贴着地。外面的警察也闯了进来,将他拎起重新放回到座位上。伊莱接过奈布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脸:“血衣你应该还留着吧,毕竟当时警察控制住场面的时候你没有任何一丝的机会来处理掉它。烧了会有异味与烟,扔掉会被查垃圾桶,泡水缸里也没有办法洗掉血迹。”

“所以它被你藏哪了?”

男人抹了把由程序所引导产生的眼泪,实打实地全供了出来。

他就是谋财害命。

还有疑点。

编写者给予他人的欲望,可却没有给予他杀人的心思。程序中明明禁止了这一项,为何他还是会触犯?

他难道也是挣脱程序束缚的仿生人之一?

奈布沉吟。这时,技术部的人将死者手机送了过来。他与伊莱一同打开“相似度”APP。果不其然,里面的显示的产品信息就是那位凶手。

而凶手的编程是依据一个小男孩写出的。

奈布伸手唤来其他同僚,拿到了那位“弟弟”的档案。上面写着在小时候,他经历过一场大病。

“大病初愈后,他们就搬离了B国。”奈布挑眉,“看来这时候就已经狸猫换太子了啊。”

“但APP上显示的是仅有75%的相似度,这是公司能被允许创造出来的最高值了。”伊莱有点头疼。

“那个耳后的编码还记得吗?在首字母和末字母处的光泽比中间的更加暗淡,这是有人曾经自行改过程序的标志。”奈布笑,随后伸手将伊莱脸上未擦干净的血迹指了一下,“这里再擦擦……别忘了,是谁主要负责销毁这些失控AI。”

伊莱欲言又止,只得笑笑。

“死者非常擅长编程,我严重怀疑是她在长大后给凶手改了程序。但要成为普通人,还差最后一步,就是把耳后的编码抹去。”

要想成为普通人。

要想变为人。

奢侈而又简单的愿望。这群AI已经被缔造得无限靠近正常人类,但他们始终不被承认为人。

“只可惜,‘相似度’给所有仿生AI的编码都几乎不能消除,这算是他们做的最明智的一点。”奈布又给伊莱递了张纸巾,“你还好吗?”

他摇摇头,向萨贝达笑笑:“无碍。”

“不过没想到你还会编程呢。”奈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有,这是我从网上教材里随便找的一篇。”伊莱喝了口热茶,“萨贝达先生,现在是智能时代。”

“话说回来,你不用工作吗?虽然是大学的文学教授也不用这么闲吧。”

伊莱报上了学校名,奈布的嘴角不自觉地下垂到正常的弧度上。

“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时的约定吗?”

伊莱有些疑惑,但迅速就被自己遮掩的无影无踪。

“约定太多,你具体说的是哪个?”

奈布挥挥手,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没事,回家吧。”



梅雨时节,伊莱公寓里的床单几乎都能潮得拧出水来。他坐在桌子旁,望向面前的镜子,端详着自己。眉目间都是所熟悉的模样,可大脑中的记忆竟是如此匮乏,如此简陋。他甚至都不能想起几年前的事情。

他真的还是伊莱.克拉克吗?

或者说,他真的是伊莱.克拉克吗?


伊莱从胡思乱想里解脱出来,将紧锁的柜子打开,从中拿出了U盘,上面的乱码在灯光下闪烁着独属于金属的光泽。

“v61-5y5m1M-3rX”。

伊莱一遍遍地抚摸着这个痕迹,最后选择将它插入了电脑中。


窗外那震耳欲聋的雷声不停地向下劈去,像是把锋利的斧头,一下下将所有被伊莱残忍封存的记忆从他的脑海深处挖出,不管它们是否牵连着血肉,亦或是灵魂。


| 三·碎片 |

梦是记忆的碎片。

这句话伊莱一直是不信的。


伊莱抬起头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街道。只要再继续往后就能达到他的高中。但现在是放学时间,他需要向前走,去到地铁站。

伊莱不情愿地合上书,情节也到了最精彩的部分时刹那被打断。他抬头望向前面的信号灯。灯刹那间变绿,人群将行为迟缓的他挤到后边。

他看了看信号灯下显示的时间,又想起刚刚的剧情,情不自禁地就想再打开书看一眼。

就一眼,没什么的,对吧。

伊莱低头熟练地翻开那一页,忽然耳边车鸣大作,他的书包被猛地拽了一下,身体也一瞬间失了衡,将要向下倒去。虽然在梦里,但他似乎也能体会到那种令人恐惧的下落感。伊莱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书,然后……

然后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与那个雨天时的一模一样。

伊莱抬头,与那人对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尽管他的模样还略显青涩。

是奈布。

他的鼻尖顿时萦绕着一股木质香。微风骤起,车笛声刹那间消失,只有意识迷茫地与奈布身上的清香一同飞向远方。


再次睁眼,木质香气还未彻底散去,只不过这次他是在丛林里奔跑,身后还有阵阵的枪声。眼前盛然的丛林渐渐析出,空荡荡的高楼大厦此时映入眼帘——他终于来到了城市的边界。

呼吸急促,嗓子里的铁锈味道,起伏的胸口……这些真实的细节充斥着他的梦境,就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伊莱还未来得及反应,脚下地面就轰然倒塌,他被迫闭上了眼,再度陷入昏睡。


第三次,他睁开眼看到了亮如白昼的手术灯,实验床有点硬,硌得他背有些痛。与奈布完全不同的木质香充斥着整个房间,熏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还伴着恶心。伊莱眯着眼睛将头转向一旁,看见了对面的实验床上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这就是你,伊莱.克拉克,快来看看你自己。”

这个声音宛如梦魇打破了乱如麻的梦境。伊莱终于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大口喘着气,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麻烦的东西。

这曾是他丢失的记忆,只不过现在被那个U盘捡回了。

他安抚下自己的情绪,来到客厅喝了口水。转眼便看见U盘依旧插在电脑上,上面的代码招摇地闪着光。伊莱有些烦躁,猛地将它拔下后便扔入了抽屉里。

眼不见为净,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门铃忽然响起,伊莱皱眉望向时钟——才六点半,是谁怎么早?他揉了揉头发,没有整理睡衣就去开了门。

果不其然,是奈布。

萨贝达的视线扫过他的脖颈,睡衣的领口被伊莱特意解开,露出了一部分的锁骨。他的耳根微红,咳了咳:“看你昨天的调查表现不错,所以上面想要让你继续协助警方一起调查‘失控AI’的案子。本来想着今天晚一会告诉你,结果没想到刚刚就接到了个通知跟案子有关,就直接过来找你了。抱歉打扰到你休息……”

“没事,我很乐意效劳。大学给我的任务还不太多,我有时间。”伊莱摆了摆手,“进去坐坐吗?”

奈布拒绝了他的好意,将手机从兜中掏出找出图片:“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伊莱接过手机的刹那间愣了一下,图片中的那个人正是刚刚打断他梦境的梦魇。

“没听说过。”他撒了谎。

“有线人指出,这个教授参与了很多起‘失控AI’的案件,同时‘相似度’的大部分技术都是他的成果。今天打算先去调查调查他,约的档期也只有这时候有空。你方便吗?一起走吧。”

伊莱再一次将所有情绪掩埋在心底,熟练地装出灿烂的笑容:“好啊,等我收拾收拾就出发吧。”



伊莱与奈布从前台拿了实验室钥匙后就进了电梯。刺眼的灯光照得他微微眯起眼来,思绪又回到了之前的梦中,连奈布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伊莱?”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开始轻轻唤起他的名字。

“嗯?”伊莱猛地回头,神情中尽是迷茫。

“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只见实验室里一片漆黑。奈布从兜里拿出手机正准备调开手电筒时,伊莱大胆地走进了黑暗中,打开了灯。

“你视力怎么这么差?我都看见了。”伊莱嬉笑地转过身,随后双手插兜等待着奈布将实验室的大门打开。

萨贝达也没有多想,只是轻轻笑着拍了伊莱的肩膀一下:“好好好,就你视力最好。”

做过不透视处理的玻璃门应声打开,奈布的视线落到伊莱身后,笑容凝固在脸上,随后绕过伊莱冲进了实验室。他转身查看情况,只见那位传说中的教授已经在实验室门口血流成河,身边摆放AI机械体的实验床也被丢的七零八落。

奈布赶忙跪在血泊中去摸他的脉搏:“叫急救车!”

伊莱向后了退一步,倒吸了口凉气。他一直紧盯着躺在地下的教授,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最深层的心情居然还带着些雀跃。

梦魇死了。

“克拉克!”奈布见他没有反应便大喊道,“叫急救车!”

这时他才抛下自己的情感,慌忙地掏出手机来拨打电话。

在接通的那一刹那,教授身侧的实验床上响了一声。忽然一个人影翻开了盖在身上的白床单,从上面跳了下来,直逼奈布。

萨贝达反应很快,立马想旁滚去躲开了攻击。人影稳稳地落在地面上,转头看向了正在报地址的伊莱。他抬手一挥,将手上的刀扔了过去。

克拉克忍不住地冷笑了一声,侧头躲过白刃。随后将手机再次举到面前,拨打了警察的电话。

那人决定先解决伊莱,但还没出手时就被奈布一个扫堂腿所打到在地。他正想起身将那人制伏,不料他手上还有一把刀,向奈布扔去。

萨贝达急忙躲开,耳边是伊莱催促警方的声音。两人双双抬头时,那人已经跑到了楼梯口。他们交换眼神,一起追了过去。可两人未曾想到,躺在血泊中的尸体竟在手腕处缓缓浮现出了一串乱码,随后又忽然消失。刚刚那一瞬间的突兀地像是有人在慌忙之中乱了手脚一般。


忽明忽亮的声控灯在头顶叫嚣着,绿色的安全标志又添了一丝紧张的氛围。脚步声不绝于耳,伊莱只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地起伏,像是在海面上漂流着。

终于到了一楼,可那人已经穿过了大厅。奈布示意伊莱去跟前台说明情况,他自己上去先追。

两人将厚重的防火门推开,打在阴暗的楼道里的阳光骤然显得格格不入。伊莱眨了眨眼,不敢耽误任何时间地就跑去了前台。而奈布是直接冲出了大楼,继续追着那人。

大楼旁边是一处建成时间很早的老地铁站,那肯定是逃窜的最佳选择。伊莱和奈布都想到了那里,于是双双奔去。

奈布在警校多年的训练一看就没有白费,在地铁站里很快就要追上那人。地铁呼啸而过,因为是高流量线路,旁边反方向的地铁只差一分钟就会到站。

“由实验基地开往科技处的地铁即将进站……”

那人见奈布离自己愈来愈近,咬咬牙向地铁等待处奔去。萨贝达虽然跟他的距离缩短了很多,但追上他还需要个几秒。地铁的速度很快,在提示声还未停下时就已经能看见呼啸而来的车头了。

伊莱也跟了上来,他被车头的灯光晃了一眼,头不禁向旁侧去。

奈布刚想继续对那人喊“站住”之类的话时,就见他双手撑着玻璃门准备翻过去。但地铁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仅仅只将头伸过了玻璃门,这只钢铁巨兽就带着震耳欲聋的车鸣驶了过来。那人离奈布至少有十米,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将他拉回。

“怎么了……”伊莱还没有完全睁开眼时就被面前转过身的奈布所抱住,他一手紧紧扣住克拉克的后脑勺,将他往自己怀里塞,一手轻轻抚上他的背。

“别看。”

顿时,身边便响起了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奈布将自己的吐息全数落在他敏感的耳廓处,激得伊莱轻轻摇摇头:“痒……”

血腥气息染遍了整个地铁站,但仅有伊莱的鼻尖只能嗅到阵阵木质香。



晚。

教授和凶手都死了。好巧不巧的是,档案中显示凶手正是一名失控的AI。

两人做完笔录后从警局走出,手上都端着杯热咖啡。他们走在路灯下,相伴走回家去。

“你说的约定,我想起来了。”伊莱低头看路,眼中尽是愧疚。

“哦?”

“我虽然向那所学校递交了申请,但并没有收到最后的录取通知书。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别的学校……”

奈布点头:“我理解你。往事已去,不用再给我解释了。”

伊莱抿了抿嘴唇,抬起头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忽然看到了前面路灯下的一个人影后便愣在了原地,神情中全是恐慌。

奈布疑惑地扭过头:“怎么了?”

伊莱的嘴唇颤了颤:“你看前面的路灯下……是谁?”

他牵住克拉克冰冷的手,向前面看去,只见一位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老熟人正对着两人微微笑着。若是旁人看来,这笑容没有任何可怕之处,甚至还有些祥和。但在他们眼中,这简直是有违常理。

路灯下站着的,正是那位今天死在实验室门口的教授。

“伊莱.克拉克先生,嗯……老朋友了。这位就是你经常向我提起的奈布.萨贝达先生吧。”他微微笑着,身后的黑暗之中,骤然增加了很多双眼睛一同望向两人。

“克拉克先生,你有没有把自己在全等游戏里的经历跟萨贝达先生提过呢?如果没有的话那太可惜了吧,毕竟你们俩可是很好的朋友呢……”

全等游戏。

伊莱的记忆与黑暗一同如海浪般翻涌着向他扑了上来。


| 四·夜长梦多 |

第一段梦境,是从一声声呼喊开始的。


“伊莱?伊莱!”

伊莱回过神,转过头与身旁的奈布对视着。有线耳机也随着动作轻轻摇摆了一下。

“该你了。来猜猜凶手是谁?”

“我也觉得是塞勒姆夫人。虽然屠夫看上去更有能力杀死一个成年男性,但从他的发言和日常人际关系上都非常正常,不像是有如此变态心理的人。反观塞勒姆的话,她的人际关系虽好,但总是会说一些朋友们听不懂的话。文章的前半部分有提到她喜欢以自我为中心,极度自大自恋,有很严重的强迫症,符合心理变态的特征。再加上这种杀人方法即便是身材矮小的女性同样也能做到。所以我认为是塞勒姆夫人。”

奈布点点头,把书向后翻了几页。

“我们都猜对了。”他微笑着将书放到一旁。夕阳照在两人脸上,夏风吹过他们的耳旁,将阵阵热意卷走,喧嚣的蝉鸣和耳机中缓缓流出的纯音乐弥补了他们之间的沉默空白。

一切都如此美好。

“要不要一起考警校?”奈布忽然开口,打破了这夏日里独有的静谧。

“嗯?”伊莱挑挑眉,视线重新回到奈布身上。

“申请警校,刑侦专业。”

树叶被夏风吹起,伴着“沙沙声”伊莱平淡地点了点头,仿佛他只是在决定明天的穿着而已。

“好。”

不需要任何动作,只需要一个对视,约定就能落在心里,然后深深地扎入土中,生根发芽。期待着下一年的夏风拂过它茂密的树叶,撩拨着两人的心弦。


放学,依旧是车水马龙与忙碌的人群。伊莱在其中格格不入,他还在低头看着书,脑中进行着飞快的推理。

忽然脖颈处多了丝冰凉,吓得他抖了一机灵。怒目抬头后竟看见了笑的睁不开眼的奈布。他气得把书扔了过去,结果还是被那人狠狠接住抱在怀里。

“书是无辜的。”奈布笑着将它还给伊莱,顺便分了他一瓶冰可乐,“给你赔罪。”

伊莱一并接过,奈布握过可乐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在分开时,水珠黏连着肌肤和肌肤,小小的一滴水,倒映着被世间万物所包围在中间的两人。

伊莱感觉到了手背上的一阵刺凉,在闷热的夏日里格外舒服。他也不抚去这颗水珠,任由它在手背上趴着等待蒸发。

“今天选修课,你怎么没去自习室听学术竞赛?”奈布将包装袋撕开,把其中的冰淇淋递到伊莱嘴边:“咬一口。”

他也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大到奈布在马路中间惊叫着“还我冰棍”这四个字。

“这么大一口,必须AA。”他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向伊莱伸手。

“得了吧,就你那深渊巨口,竞赛没过来测量一下放题里面算是他们的损失。”

“所以今天为什么我没在自习室见到你?”

伊莱抿了抿嘴,巧克力的味道还在嘴边没有彻底散去,甜味与苦味交织在一起,不知道哪种才更胜一筹。

他脑海里出现了老师拒绝自己的场景。声音在空档的走廊里越飘越远,让伊莱抓不住,也拦不住。像是阵风,从指缝里钻出,无力留下,也不可能留下。

苦味战胜了甜味,他不停地分泌着唾液想要冲淡与苦涩一同留下的失落,却无济于事。

“我在班里自习来着,那个竞赛我不太想参加。”

奈布“哦”了一声,丝毫没有犹豫地将冰棍继续接着伊莱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他见状,脸颊微红。因为颜色实在太浅,又像是被夕阳染上了些红而已,他还是无辜的。

但问题在于,面对这段感情时,伊莱并不无辜。

他还死有余辜。


记忆很乱,梦也很乱。千万的碎片像是被一齐倒入了个玻璃水缸里。只有伊莱一个人无力地在众多碎片中翻找着,想要抓住几片最关键的碎片来拼凑出那一段的回忆。


第二段梦境。

伊莱缓缓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奈布在他身边坐着,两人的面前正燃着篝火,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伊莱还有些疲惫,刚刚短暂的睡眠对他来说根本不够。但时间到了就是到了,他必须要接替奈布来放风。

“休息的如何?”奈布见他已经苏醒,便开口问到。

“脑子很乱,好不容易睡着后又不敢睡的太深。”伊莱伸了个懒腰。很奇怪,虽然篝火离他很近,但他的四肢依旧冰冷,“你睡会吧。”

奈布答应了下来,随后双手环胸,合上了眼。

伊莱终于有机会环视起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这是个森林小屋的地下室,它非常不普通,地下室里没有任何的事物和农具,有的只是带着锈迹和风干已久的血迹。伊莱刚进入这里时还被吓了一大跳,但为了求生,他和奈布只能一齐躲在这里。

伊莱很明白这段记忆的时间正处于自己参加第一届的“全等游戏”。教授让他在游戏中完成的任务是杀掉所有的仿生AI,并保证自己活着到达终点。可具体的规则他还没想起来时,奈布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

顿时,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破碎开来,狠狠地扎入他的心里。失落和愧疚的情绪掩埋了伊莱。他张张嘴,再一次哑然了。

奈布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真诚,只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在其中看到如浪潮般此起彼伏的情绪。

萨贝达只有平静。

或者说,他已经可以做到熟练地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埋藏在平静之下。


第三段梦境。

首先划破寂静的是一声枪响。伊莱望向手中仍在飘着硝烟的枪,无力地瘫坐在了自习室的座位上。

奈布也紧靠着他坐下。

“我们成功了。”他安抚着伊莱。克拉克挤出了个疲惫的笑容,然后叹了口气。

没想到教授还在这片森林之中模拟出了座城市,其中还包含着他们昔日所在的高中。而终点也在这里的自习室里。

那个伊莱没有资格进入的自习室。


“真的吗?我的朋友,真的吗?”教授忽然出现在自习室的讲台上。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随后一个硕大的黑色数字“1”映在白色的背景之上,显得格外扎眼。

“很不幸,克拉克先生,你仍然还差最后一位仿生人没有猎杀。”教授敲了敲屏幕,随后用手比出“1”,“还差一位哦。”

伊莱愣在座位上,这局游戏里如果真的要算的话,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他,一个是身边的“奈布.萨贝达”。

奈布也愣住了,他与伊莱对视。现在换作是他来黯然不语了。

半晌,伊莱轻轻牵住他的手。

“奈布,我可以看看你的耳后吗?”

他叹了口气,侧过头向他展示着,但耳后一点痕迹都没有,这有些出乎伊莱的意外。

“他不是AI。”克拉克将枪上膛,对准了台上的教授。近一个月的游戏经验让他端枪时不再颤抖,也可以很好地将后坐力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这么久没见,你成长了不少。”教授笑的更开心了,“太好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伊莱皱眉:“他不是AI。”

“这话你别对我说,数字在这里摆着,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教授双手举起,显得很无辜,“不过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我有办法来把AI自带的编码消掉呢。”

伊莱仍然坚定地端着枪,指尖放在扳机上。

直到身边的“奈布”拦住了他。


“伊莱,放下枪吧。”

“我是AI,我是你的最后一个目标。”

“杀了我吧。”

伊莱死死地将枪指着教授,没有一点偏转的想法。

“伊莱,杀了我,你就可以离开了。”

“奈布”用轻柔的声音跟他说道。伊莱不忍地闭上眼——这是熟悉的声音,他来到这里后魂牵梦绕的声音,他永远不可能听错的声音……

“你离开后,就可以去找他了。”

伊莱猛地将枪对准了身边的人,他狠狠咬住牙关,深吸了口气。

“去找他吧,伊莱,去找那个真正的奈布.萨贝达。”

伊莱看着眼前人的面容,他熟悉的实在令他心动。现在自己要举枪杀死这个“人”。虽然他是替身,虽然他不是奈布。

但他也曾经被当做人看待。

——去找那个真正的奈布.萨贝达。

真正的,奈布.萨贝达。


空荡的自习室响起第二声枪响,然后是身体重重跌在地上的声音。


碎片又开始破裂,伊莱跪坐在黑暗里,再也无力地平凑起完整的记忆。


| 五·明暗交界线 |

“你有十五分钟时间来吸引这间自习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如果目标没有达成,时间一过,你和克拉克先生都会死。”

无尽的黑暗中,骤然响起了教授的声音。奈布缓缓睁开眼,见自己正蜷缩在自习室的讲台上,显得格外狼狈与虚弱。头顶上的灯白得刺眼,让他不禁回忆起高中时期的课堂。奈布勉强地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只见面前正摆着排化学试剂和一把枪,而在后面的人们则是一直低着头看书,没有一丝反应。

奈布终于缓了过来,抬眼仔细观察起这里来,但还未扫视周围,他便认出了这是哪里。

这里是高中时期学校组织学术竞赛的自习室。

回头,讲台上的教材也是他上学时的版本,丝毫没有改变。讲师清秀的笔迹还在上面,仿佛这里就是原先的那个自习室一般,这几年来,无人动过一丝一毫。

这种细节都能还原的如此清晰,这个教授果真不简单,且对他和伊莱十分了解。

忽然,电脑屏幕发出了声音。

“萨贝达先生,已经过了五分钟了,您是想放弃吗?”

奈布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够别在腰上的枪,结果却抓了个空。电脑屏幕上的图像也瞬间被切掉,只剩下一大块蓝屏。

奈布转过身去,现在他面对的几乎是死一般的沉寂,连翻书的声音都很突兀。

“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奈布皱眉,这件事情绝不简单,要是单单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何必给出了十五分钟?

他望向那些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自习室的那些人,随后站在台前鼓鼓掌。声音在安静的自习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按理来说,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地将头抬起,可面前的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沉下头来,视线丝毫没有偏离书本上的内容。

像是没有丝毫感情的机器人。

机器人……机器人?

如何吸引机器人的注意?若非用电脑修改他们的程序,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再说了,奈布他也并不擅长编程,能靠这种方法来解决问题的几率很小。


可天无绝人之路,奈布很快就想到了第二种方法。

把他们杀掉——这样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冰冷的白灯在头顶高悬着,空旷的自习室仿佛在向两头无限延伸。奈布垂头望向躺在试剂旁边的枪,不知如何是好。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办案时,一个实习警察问的问题。

“既然有些AI都相似度为100%了,那他们算是人吗?”

奈布望向前方这些依旧低头读书的仿生人,心中五味杂陈。他们或许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但程序就如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们扣在椅子上,不能逃生。

笼中之鸟罢了。

奈布将手枪的子弹匣打开,里面的子弹是全的,够打死所有在坐的仿生人。

除了他自己。

除了他自己,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分到了一颗子弹。


大屏幕上的时间正无情地流逝着,还剩下最后三分钟,奈布如果再不行动,很有可能会被淘汰。

萨贝达咬咬牙,他猛地抓起了枪,来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仿生人旁,用枪死死地顶着他的头。

奈布开过无数次枪,无论是在训练场亦或是在实战里,他的手一直很稳。不知为何,今日他却不停地在颤抖着,像是在忏悔着什么,又像是在因为什么而愤怒着。

还剩下两分钟。

奈布听到了从大屏幕中传出的“滴答”声。他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心中不停地在告诉自己眼前的都是仿生人。随后,他狠狠地咬住了牙关,将扳机扣下。

这是第一声枪响,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当奈布反应过来时,枪中已经没有子弹了。自习室被染上一片血红,书角被仿生血液所染红,散发着可以以假乱真的腥味。萨贝达情绪骤然崩塌,他将枪狠狠地砸向墙面,然后抱头坐下。

忽然,蜷缩成一团的自己被阴影所笼罩住。奈布知道,是教授来了。

“恭喜你,萨贝达先生。恭喜你通过了第一轮的测试,克拉克先生将在房间等着您,如果您准备好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我将带您去见他。”

奈布猛然起身推开教授,他几乎一秒都在这里待不下去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伴着他的极度愧疚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让奈布开始恶心。他熟悉地跑到卫生间,撑着洗手池就开始不停作呕,可他已经几个小时未进食了,根本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难受地干呕着。

“奈布,你知道恐怖谷效应吗?”

伴着水流声,他的回忆也滔滔不绝地涌上心头。

“当一件事物达到与人类75%的相似度时,人们就会对它产生一定的厌恶,痛恨,乃至恶心。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会有‘假肢恐惧症’的原因。”

“但相似度接近100%时,人类又会对它产生一定的亲切感,因为它太像人类了,甚至比我们自己更像我们自己。这时候,人类就会对它产生一种同类之间的亲近感。”



当他终于稳定下来时,伊莱的声音早已消逝在远方。奈布这才想起用水扑了扑脸。随后抬起头,就这样迷茫地通过镜子望着自己,看着水珠一颗颗从脸颊和发丝上落下,忽然一股厌恶感扑面而来。

他第一次如此这么痛恨自己。




梦和回忆夹杂在一起,让伊莱进退两难。他一次次地想要抓破这张巨网苏醒过来,但又一次次地失败,再次坠入下一层梦境。那些痛苦的,他从未想要翻出的回忆忽然全都浮出水面。伊莱像是一个溺水者,本就岌岌可危,可这些回忆还化为巨石,将他向水底压去。

伊莱的胸口不断起伏着,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身边的扶手,大声地念出了奈布的名字。

忽然,他在冥冥深夜中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回忆的桎梏顿时灰飞烟灭,伊莱也成功地睁开了眼。

头顶的白灯太过刺眼,像是他当时躺在实验床上时所面对的那顶无影灯。当时的绝望还未被现在的他所甩脱。只见伊莱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光芒,随后眯着眼坐起身来。他还有些看不清对面的人,但通过手心的温度和直觉,他竟迅速地反应过来那人是奈布。

“你们可以先叙叙旧,晚上六点请前往宴会厅用餐。随后,我们将会有一场舞会等着两位先生来参与。西装就在衣柜里,请自便。”

然后是门关上的声音。

伊莱清了清嗓,可音线还是沙沙的。他无奈地揉了揉眼睛:“能麻烦先把灯关一下吗?”

房间终于陷入了一片昏暗,像是进入了艺术家作品里的明暗分界线中——那里只有灰色,无穷无尽的灰色。

屋内的窗帘半掩着,在缝隙中只有一缕阳光照入房间。尘埃的起伏骤然被它照得清清楚楚。阳光最后落在伊莱的手背上,暖暖一点,仿佛是一抹吻落在心尖。

一抹并不该属于他的吻。

伊莱叹气,将眼睛完全睁开。骤然,奈布的面孔从模糊变得清晰。克拉克无言地望着他,脑中翻过高中的回忆,那时的人与现在的人重叠在一起,最终坐在他面前。

奈布的脸色还有些差劲,他努力地想搜刮出一些询问的话语,可它们统统都不争气地堵在了嗓中,最后沉入胃里。

奈布忽略了长时间的无言,脑海中一直在思索到底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选择了简单至极的万能社交句,刚准备开口,就被伊莱紧紧地抱住。

“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

奈布的千言万语骤然也化为了被阳光所照耀的尘埃,他抬起手,同样紧紧地抱住伊莱:“我来了。”

伊莱听到这三个字时差点落下泪来。这句话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又盼了多久。在上一次的“全等游戏”里,他每晚入眠时都想的是这句话。想的是自己逃出去后,能亲口听到奈布对他说这句话。

现在他逃出去了,也听到了,只不过时间久了点。

没关系,他等得起。


奈布感受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时,伊莱抱住自己的力道又稍微加重了一点。他无奈地笑着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勺处揉了揉。

“怎么了?说给我听听可能会好一些。”

伊莱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脖颈中,肆意地享受着两人之间的亲密距离。他现在的一吞一吐中都夹杂着奈布的气息,仿佛已经将对面的人化到心中,永久占据。

“没什么。”伊莱终于松开了奈布,“教授没把你怎么样吧。”

萨贝达的眼神闪了一下:“没有,我醒来后就直接来找你了。你还好吗?”

伊莱摇了摇头:“只不过梦到了不太好的东西。”

“教授不是死了吗?死亡证明上写的都是他。这位又是谁?”奈布将种种情感抛掷于后,提出了让自己思索很久的疑点。一是想探索真相,二是想抓紧机会赶快转移话题,避免伊莱生疑。

“既然他能做出一个相似度为100%的仿生人,那也可以做出无数个。”

“尸检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任何仿生人的标志啊。”

“那种标志只存在与从‘相似度’厂中生产出的仿生人,其他自己发明的基本都不会有。据我所知,现在也只有教授一人能够独自发明出真正相似度彻底达到100%的仿生AI。”

“那你觉得当晚出现在路灯下的教授是仿生AI吗?”

伊莱沉吟:“我不知道。”

沉默。

“我能把窗帘拉开吗?”奈布稍微坐开了点。

伊莱点头,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

窗帘刹那间被拉开,阳光倾泻入户,顿时照得伊莱有些睁不开眼。奈布站在窗前望向远方,想要判断出自己现在在哪。当克拉克终于适应了强光后,他依旧站在窗边,不知想着些什么。原先的暧昧距离顿时被拉远,气氛也碎了一地。像是随着窗帘起伏所打散的尘埃,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伊莱叹气,当一个人沉入黑暗足够久后,他最多也只配活在明暗分界线里。哪怕只有一丝光亮,也能将他烫的遍体鳞伤。


| 六·金刚石 |

时间永远不会骗人。

晚上六点如期而至。两人也在屋内换好了西装准备出戏舞会。奈布的站姿十分挺拔,平时还看不太出来,一到穿礼服时英气潇洒,惹得伊莱挪不开视线。

奈布被他盯的有些脸红,便微微偏开头:“怎么了……”

“领结稍微有点歪。”伊莱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奈布的喉结有些不安分地抬起又落下,视线慌张地掷向窗外的远方,不敢看向伊莱。

克拉克满意地向后退了几步。夕阳打在奈布脸上,将他目光里的三分柔软衬得淋漓尽致。他眨眼的瞬间也在伊莱眼里被慢化,此时的睫毛就像是一只带着金边的黑蝴蝶一样在空中扑着翅膀。黑扣白衬衫搭上黑色领结和无尾黑礼服外套,干净的剪裁与色调再配上一朵领口的艳红玫瑰。风度中又平添了几分大气,同时奈布的身材也被勾勒得淋漓尽致。

伊莱几乎是在欣赏雕塑般地端详着奈布,笑容已经遮掩不住,于是便肆意地任它绽放在脸上。

“不错。”

奈布抬手咳了一声:“真的就只有不错吗?”

伊莱笑着轻轻拍了他一下:“别为难我。”

笑声交叠在一起,时空仿佛也一并穿越,回到了高中时期。

奈布抬腕看了看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们必须要立刻动身前往宴会厅用餐。

“走吧。”他调整了一下姿态来到门前,一边抓住把手,一边看向伊莱,“准备好了吗?”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奈布轻轻将门把下压,拉开门去。

一阵风裹挟着冷气钻入屋内,它就像一只手,轻轻勾起了伊莱的嘴角,让他摆出一个不冷不热的弧度完美的笑容。

每一只栖息于黑暗的怪兽都有张面具,这样哪怕他不得不面对阳光时,也能从容自如些。



两人被分配到的位置很好,处于宴会厅的玻璃窗旁。向下一望就能看见像绿毯一样的无穷无尽的森林席卷了他们视野里的角角落落。两人并没有太多话要说,反倒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旁的那群人。

“你能看出来他们是AI还是普通人吗?”奈布在前菜上完后才张开嘴说话。

“看不出来。相似度接近100%的仿生人也能达到普通人的效果,再加上没有编码——几乎很少有人可以判断出来。”伊莱摇摇头,轻轻酌了口白葡萄酒。

“别喝太多。”奈布拿起刀叉。

“放心吧,后面还有好戏呢。”伊莱好似很娴熟了一般,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前菜却一点没碰。奈布也没怎么注意到,虽说本应是享受的场合,但他仍然有些魂不守舍。奈布没有判断出这里到底是地球上的哪一处地方。四面皆森林,根本没有一处明显的标志物可以告诉他这是哪里。

奈布第一次这么没有安全感,他仿佛如一滴水珠,落在了汪洋大海里,找不到自己最初的溪流。

主菜终于上齐。伊莱这才瞥了一眼餐桌上的美食,然后慢悠悠地拿起刀叉将羊排分成一小块一小块。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就像是特意接受过培训一样。奈布这时刚好将眼神从周围人身上收回,发现了这一异常。

“你们大学还教用餐礼仪?”他半打趣地问到。

伊莱将最后一块羊排从骨头上彻底剔下:“之前闲的没事自学的。”随后又抬腕看了看时间,“先用餐再观察吧,要不一会没时间了。”

“没事……”奈布还没问出口,就被伊莱再次打断。

“先用餐。”随后克拉克便将一块切好的羊排放入嘴中细细咀嚼着,奈布也不好再追问什么,便赌气般地喝了一口汤。

宴会厅的私语声也忽然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阵刀叉在银盘上的摩擦声。听得他有点毛骨悚然,但反观伊莱,倒比奈布镇定自若。他抬手就知道餐巾在哪,需要的刀叉在哪摆放着,备用的餐具又在哪,餐铃放在了哪里……

熟稔得仿佛是自己家一样。


用完餐后,落日已经沉入了群山之下。夕阳打在伊莱的脸上,勾勒出一条条优美的弧度。他笑而不语地一次次填满白葡萄酒,然后又一次次地酌尽。他吃的很少,就像是特意在为什么而做准备一样。奈布想要开口询问,可每次都及时想起了伊莱的提醒,便默默地将问题积攒到一起,等待着机会。

伊莱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身边的侍者很识趣地就撤走了所有盘子,离开了宴会厅。奈布正要说话呢,前面的舞台上便出现了教授的身影。

“欢迎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来到第二届全等游戏。我是相似度APP的技术提供者,很荣幸能来介绍本届游戏的规则。”

“全等游戏”?这个名字不是当时教授刚遇到他们俩时在路灯下说的那个奇怪的词吗?

奈布扫了一眼伊莱的脸,他的表情毫无波澜,依旧是淡淡地笑着,只不过只有克拉克自己才能意识到笑容在“全等游戏”这个词出来后僵硬了一下。

“本届游戏的规则和上届相比大为不同,但目的还是相同的——尽最快速度达到终点,过程中可以使用任何手段,社会上的任何一条法律都不会制裁你们。最后,第一名将会得到奖励,你会被满足所有的愿望。当然,愿望是不限时间、地点和数量的。”

“当然,在这次游戏里,地图也发生了不少变化。我们也添加了很多‘loving-house’的功能,它的位置每天都会改变。最后,我还特意新加了一些小角色。”

“这次,参赛者必须分为三种不同的小组,小组数量任意。第一组是‘石墨’结构,一组有六个人,第二组是‘足球烯’结构,一组有五个人,而最后一组是‘金刚石’只有两个人。物资会根据人数来发放。例如‘石墨’分到的资源就是最好的;而最差的则是‘金刚石’。但如果最终赢得了‘全等游戏’,所有的奖励都会根据组员数量平分。同时,人数对于结构来说非常重要。当人数为四到三个人,或者多于六个人,少于两个人时,结构会产生动摇。如果参赛者遇到这种情况时,请赶快寻找他人结成稳定结构。在白天或者黑夜的非loving-house区域时,超过三分钟之后不是稳定结构的玩家将立即死亡,而要在黑夜的‘loving-house’遇到这种情况时,请务必在两分钟内达到稳定结构,不然‘loving-house’会变成危险屋。”

“哦对了,所有组队必须是双方自愿,否则无效。”教授又补充道。

“新加入的角色是什么?”台下有人提问。

“你们会喜欢的。”教授不清不淡地笑了笑,“他们是仅仅存在于黑夜中的清道夫。如果在太阳落山后,无论是否构成稳定结构,参赛者只要没有达到loving-house,都会被清道夫所绞杀,直到进入loving-house。但如果loving-house变为了危险屋,清道夫也有权进入危险屋绞杀参赛者。不要试图杀死任何的清道夫,他们无论伤的多重,都永远不会死亡。”

“身处于loving-house的人是可以主动地允许外面的参赛者进入到屋内。但外面的人不能主动将门打开进入loving-house,只能是里面的人开门。loving-house会自动上锁来确保里面人的安全。但如果房内的人忽然不幸暴毙,并且房子依旧为loving-house,外面的参赛者便可主动进入屋内。”

“开局发的资源是依据人数来定的,人数越多,资源就越好。但是人数一多,只要你们组获胜,那最后平分的奖金就越少。”教授依旧是嬉笑着的,好像一场大戏马上就要掀开帷幕,“每个组都会拥有一张地图,上面有着每天所对应的‘loving-house’在哪。”

规则终于讲解完毕,教授也准备撤退了。在最后一刻,奈布忽然起身发问:“我们这是在哪?”

教授显然被这句问题打晕了几秒,随后哈哈大笑:“这里既是全世界,同时它哪里也不是。”

“现在,你们可以开始在宴会厅里进行结构划分了。”

话罢,他便消失在了舞台中央,只剩下奈布茫然地望向漆黑的窗外,似乎想要看向远方的那些正在游荡的清道夫。


人群很快就行动了起来,大家都很警惕,没有一个足够大胆和外向的站出来领导所有人。原先还是窃窃私语,每个人都在互相交换着彼此的生存经验……甚至是犯罪经验。而唯一没有任何动静的就是身处于窗边的奈布和伊莱,他们仿佛被一个玻璃罩子所遮住,与世隔绝。

“你有想法吗。”伊莱先开口将走神的奈布唤醒。

他沉默了一阵:“现在看来五人组和六人组的资源会很好。”

伊莱颔首:“代价是,如果赢得游戏,所有利益将会跟别人平分。”

奈布摊手:“我无所谓,我只想逃出去。”

对面的人又捻起高脚杯,向上抬起眼睑望向奈布:“你是这么想的,他们可不是。”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让奈布觉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他微怔了一下:“为什么?你试过吗?”

这下轮到伊莱沉默了。

“哦对了,当晚在路灯下,他当时说和你是老朋友……还有什么‘全等游戏’?”

克拉克叹了口气。过去的伤疤本以为早已愈合的不错,可如今却要被一遍遍地掀起查看,直到它鲜血淋漓后才能被放过。

“第一届全等游戏我的确参加了,但后续的故事我会在一会结束组队后跟你说的。”他举起红酒杯,与奈布放在桌面上的杯子相撞了一下,玻璃之间顿时迸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有计划吗?”

“你参加过游戏。按理来说,你比我更有话语权。”奈布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杯子,将殷红的酒液一饮而尽。

伊莱轻笑一声:“每一届的规则都不一样,我在这里也属于是新人。”

“先尝试结盟吧。但不推荐我们分开,毕竟这里有着不少罪犯。”奈布浅浅扫了一眼人群就发现了三个重大通缉犯。他对其中一人的印象很深,因为当时坐在奈布对面的同事不幸被分配到负责其中一个人的追捕,结果因为那人的狡诈而一夜之间愁白了头。要是在正常的城市中,奈布肯定会不顾自己生命安危去逮捕他们。但现在是在“全等游戏”的现场,他如果这时暴露自己的警察身份,估计连参加游戏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中谁了吗?”伊莱靠在椅背上,顺着奈布的视线向人群眺望着。

“没有一个,这群人都是为了‘豪华大礼’,肯定要试图拿到最好的资源同时也保证自己的队友逐渐减少。所以他们在中途叛变的几率很大。”

“再看看吧。”伊莱劝着奈布。

再看看?这里符合的人选简直少到极致。他们要么就是东跑西窜的逃亡犯,要么就是被一些角落里的广告骗来的年轻人,甚至还有渴望一夜暴富,学却还没上完的大学生。去哪短时间内找到默契,有智慧而又有能力的人呢?

奈布的视线落到前方正在转着刀子的伊莱。他实在完美符合自己要求的队友的所有条件,而且还有上一届游戏的经验。用这些来换一套劣质的装备也算值了。

“你愿意和我组成‘金刚石’结构吗?”

伊莱又轻笑:“你确定,这可关切到你的生死啊。”

“我确定。”奈布望向克拉克,眼神中不混半丝假意。

“好,合作愉快。”伊莱伸出了手跟奈布握了握。他的声音不平不淡的,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个陌生人来合作一样。


三十分钟后——

教授走上台去,扫了一眼台下已经分配明确的人们,最终落到伊莱和奈布这里停顿了一下,笑了笑——因为他们是唯一一个组成“金刚石”结构的。

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件事,纷纷向他们投来看怪胎的眼光。奈布倒无所谓,他从小脸皮就厚,但没想到伊莱也淡然自若,能跟他有一拼。

但这就是最奇怪的,伊莱一直脸皮薄,被人说几句都会觉得自己的面子挂不住。不仅是这种细节方面的不同,包括伊莱的心态,性格,都肉眼可见地改变了许多。仅仅是几年没见,他变化的就如此之大?

奈布严重怀疑是“全等游戏”的问题。这个游戏到底是什么,真的是单纯的竞速游戏吗?

还是……生存游戏?

他又想起来了规则中的“清道夫”不禁一阵心悸。再加上教授特地强调了在这里,社会的法律与规则统统都不作数。奈布好像明白了什么。

在这里,你可以为了成为第一名而杀掉所有拦在自己路上的人。


“既然大家都已经分配好了结构,那游戏前夕的准备工作也差不多都完成了。”教授的笑容就像是刻在了脸上一样,角度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

“最后很感谢各位能参与到第二届‘全等游戏’,祝您们玩得愉快。哦对了,游戏是在明天早上八点开始,请各位注意时间。”

伊莱“啧”了一声:“但如果严格意义上来说,游戏早已经开始了。”

奈布挑眉望向他:“此话怎讲?”

伊莱:从你开始来到第一个教授留下的任务时……

教授:那些在正式游戏开始前也参加过小游戏的参与者,在你们来到第一个关卡时……

“游戏就已经开始了。”两人异口同声,像是日月重叠,谁也看不清谁,谁也不像是谁。教授和伊莱的身影就如落叶般互相掩盖在一起,让奈布难以挖掘到最后的真相。


| 七·为生存欢呼 |

回到房间时已是深夜。但奈布仍然没有睡意,他向窗外眺望,却只能看见浓得发白的大雾正与漆黑一片的夜幕交织在一起。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信息价值,于是奈布便从床上起身,用力地将窗帘拉死。

随着“唰”的一声,奈布也想起了诸多对伊莱参加上一次游戏的疑问。他望向那人:“现在你方便讲那些事了吗?”

伊莱一怔,他还在回忆自己说了些什么。随即反应过来后便恢复了原来的笑容:“方便。”

“教授是游戏的举办方,他知道我的一切,也知道我们之间的约定。当时我申请大学失败后,他就找上了我。他说,只要我在游戏里获胜,我就能拥有一切自己想要的。”

“每一届的规则看似都不一样,但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将所有人分成不同的阵营,每一个阵营的人的规则和目的都有所不同。例如说上一届,我需要找到所有的仿生人,并且杀掉他们。他们没有任何的标志,也没有任何的破绽,他们的相似度全为100%。而我的任务就是在一堆活人里面找到那些仿生人,并且杀掉。”

“其他人的任务是尽全力第一个到达终点,可以采取任何方法,包括杀人。而仿生AI的任务是杀掉我。阵营复杂,人类阵营里,他们时散时聚,变化迅速而猛烈,我好几次就差点判断失误。而仿生人的数据会根据游戏的进度而不断刷新。也就代表着,对面阵营勾心斗角的越厉害,他们学的就越多。自己的同伴一个个的被我发现并且杀掉,他们学的也会更多。”

忽然将这些陈年往事一同诉出,伊莱多年的心结也匆匆化开,他忽然感觉胸口一阵轻松,也不管奈布的脸色如何,只想赶快结束这段回忆。

“白天,我需要一边向终点移动一边找到所有的仿生人。而在夜晚,我需要躲到‘loving-house’里,补充物资和休息。”

奈布坐在床上望向伊莱,复杂的眼神中掺着半丝同情。克拉克欲言又止,他感觉那丝同情瞬间化为了一把尖刀将他的心脏穿透。

“你赢了,对吗?”

“如果我输了,你以后永远不会找到一个叫‘伊莱.克拉克’的人。”

奈布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愤。因为在他心里,自己从来没有做出“相似度100%的仿生人究竟宣布算人类”的选择题。如果仿生人在他眼中算人类,那伊莱已经算是杀人无数了。

他草草地再次将这个选择题埋在心底。

“先休息吧,明天还有游戏要参加。”


早上八点,两人准时来到了酒店的楼下,森林的入口。眼前的装备已经被分为了一箱一箱。奈布一眼扫过去,最豪华的箱子里有很多的干粮、水、医疗包……甚至还有子弹和冲锋枪。但那个被放在角落里、属于他们的箱子就显得很是惨淡:两把手枪、十八发子弹。两包最简易的医疗包,只能最多坚持三天的水和干粮……奈布稍微蹲下身子整理了一下箱内的物品,然后叹了口气,勉强地笑了笑:“虽然看上去很少,但至少不沉,而且一个包能放下,很方便。”

伊莱很轻松地笑了笑:“不用安慰我,上一次我遇到过比这难的多的时候。”

奈布不知道说什么,便草草作罢。视线扫过周围人,只见他们摩拳擦掌,已经打开了手上的地图开始规划,时不时还将目光扫向旁边的队,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将他们一举歼灭。奈布注意到哪怕是同样的“石墨”结构,手上的地图大小都是不一样的——这说明不同地图的比例尺也有可能不一样。

那有没有可能,每一个队伍的地图和loving-house点也不一样?


看久了也没意思,还不如和伊莱商量第一天该如何度过。他将视线落到伊莱手上的地图,只见在边缘处有一个向下斜指的小箭头,那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奈布开口询问:“你有什么计划吗?”

“就是一直走下去,如果这也算计划的话。”伊莱打趣,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紧张,反而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我们是不是应该规划一个目标?”

“哦,这很简单。”伊莱指了指离起点最近的loving-house,“就冲着这个地方走就行了。”

“虽然我知道第一天需要先适应,但是这……”奈布有些疑惑。

“哈哈哈,我亲爱的……”

奈布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吓了一跳,耳尖微红,脸上那不由自主的微笑不知道是压抑还是任它绽放。

“根据我的经验,有些时候地图上标的大路可能是一些崎岖的小路,具体的方向和路线还是需要我们自己探索。”他从包中拿出指南针递给奈布,“喏,最重要的是这个。”

“第一天先走最轻松的不只是为了适应环境和漫长徒步,同时还要适应高强度脑力活动。在这里,你不止要想着如何到达目标,还要想着怎么在那群人里生存下来。看似威胁最大的清道夫在他们面前而言,只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刽子手。”

奈布在工作后第一次一口气学了这么多东西。他微怔地望向伊莱,心里满是震惊——他到底是怎么从上一届游戏中活下来的?

“我看见每个队伍的地图大小都不一样,有没有可能我们每个人的loving-house也不同?”

“这我就不知道了。”伊莱摊摊手,“但的确有种可能就是每个队伍的目标点也不一样。”


阳光笼罩着森林,昨夜的雾已经悄然散去。伊莱和奈布很快启程,向着第一个loving-house走去。两人并没有分配到其他队伍都有的运动装,而是单纯穿着来到全等游戏当晚穿的衣服——衬衫和牛仔裤。比起众人,他们就像是两个度假的无知富豪来森林里体验生活。

伊莱本以为自己的体力被上一届游戏已经磨炼的差不多,但没想到跟奈布比还是略劣一筹。当他实在坚持不住要求休息的时候,萨贝达居然在前面望着他:“不是刚休息过吗?”

然后他就挨了伊莱一拳。

嬉笑声穿破树冠,阳光都仿佛变为了多年前的阳光。那时两人还是高中生,不知未来险恶,不知社会忧愁。

忽然,一声枪响划破原本的欢快气氛。奈布和伊莱都吓了一跳,随即迅速反应过来躲到最近的草丛中。第一声枪响像是号角,在它之后便激起了一场枪战。伊莱将地图展开,手上紧紧捏着指南针,仅仅是看了一眼便拉起奈布的手向左走去。

枪声离他们越来越远后,伊莱才敢开口说话:“我们如果按照刚刚的路继续走下去是要穿过战区的,但那时候也差不多该打完了。我们的火力也不足矣支持渔翁收利,如果过去凑热闹的话多半会变成赠品被别人开局就干掉,所以还不如绕个原路躲掉是非。只不过时间和原来相比肯定是更加紧迫些的,估计是没时间休息了。”

奈布仅仅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他现在还在学习阶段,大脑没空思考该如何适当措辞。

“这么快就开了第一枪,这次的新人都有些浮躁啊。”伊莱半开玩笑地说,“这样对我们算是不利的局势。犯罪学里的破窗理论总是能被完美证明,有人开了第一枪,杀了第一个人,就会有第二枪第二个人……这时候如果我们想要增加生还的几率,首要的就是火力武装。但如果要想得到好武器,要么偷要么抢要么杀。但我们的装备只允许走第一条路:偷。当然,除非天上掉馅饼。”

奈布“啧”了一声:“真是麻烦……现在先别想这些了,到了loving-house再说。”

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太阳下落的速度很快,大雾又彻底笼罩了森林。伊莱借着最后一丝夕阳看清了不远处的loving-house,刚想欣喜地拍拍奈布的肩,却在耳边听到了一声嘶吼。

随即,夕阳彻底地消失在地平线下,残忍地收回了最后一丝红色。

“跑!”奈布用力拽起伊莱的手腕向不远处的loving-house冲去。清道夫在太阳落下后不久时还有些虚弱,在他们身后扑了几下就没了影。两人也迅速而匆忙地就进入了loving-house,屋中的暖灯骤然亮起,再次吓了还没缓过神的伊莱一跳。

第一天的loving-house是个猎户小屋,里面存着充足的干粮和柴火。两人升起火,在壁炉旁边烤了点放在屋子里的鹿肉。伊莱累的只想沉默,这时却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嘶吼。奈布眼神从火上移开了一瞬,两人都知道,这代表着清道夫已经开始了第一晚的血腥派对。

伊莱怕奈布受不了,赶快开口挑起话题:“本想着我是前辈可以多带带你,没想到身体素质不如你就罢了,反应速度还比你差一大截。要不是你拉我那一下,我估计现在早在清道夫的肚子里了。”

奈布疲倦地笑了笑:“各有所长而已,今天在你身边学了不少。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的路要走。”

“那明天的目标还是定在最近的loving-house吧。”

“嗯。”

两人从壁炉旁起身,目光落到角落里的唯一一张床。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奈布首先提出自己可以在壁炉旁凑活一晚,伊莱不停摇头,说什么自己已经习惯了,奈布是新人,应该先适应适应。

话虽如此,但伊莱并没有把话说的很满,眼神中也不经意地流出了一丝期待,像是在钓鱼,等待奈布上钩。

“我们可以一起睡,大家都是熟人了。”奈布终于放松下来开怀地笑了笑。伊莱却脸红了一下,虽然的确是自己放的钩,但鱼儿上钩的时候倒还有一丝羞涩。原先装出的成熟与稳重都被这一丝发自内心的情绪所打破,好像这么多年依旧还是高中的那个男孩,稍微挑逗几句就会脸红。

伊莱最后鼓起勇气,说:“好。”

就这样争来争去,他们还是决定睡在一起了。


暖灯关闭,黑暗顿时吞噬了温馨的小屋。伊莱面朝着墙,背紧紧与奈布相贴。床是单人床,很挤,但很舒服。他感觉阵阵暖意将自己包围,不仅有床给自己的,还有奈布的体温给自己的。萨贝达的手很安分地交叠在胸前,但此时,伊莱却不想让他这么安分。

其实可以搭在自己身上的。

伊莱虽然很累,但睡意全无,他的耳边只有清道夫围绕在loving-house旁的嘶吼。他忽然回忆起第一届游戏时,他每天晚上都会和搭档奈布庆祝自己又在这个游戏中多活了一天。他们会互相击拳或者击掌,甚至用水杯当做高脚杯来相碰,然后一齐说出:“为生存欢呼”。

那个奈布当然不是现在的奈布。他也是那场游戏里相似度100%的仿生人,只不过他盗取了奈布的一切,然后在伊莱最脆弱的时候来到他的身边,赚取他的信任,这才得以活到最后。

但那个“奈布”真的只是为了活下去吗?

伊莱这时已经半梦半醒,但脑中忽然闪现出了那一颗由他自己打出的子弹,他不由地惊了一下,背部的瞬间绷直也引起了还未入眠的奈布的注意。他轻轻抚了抚伊莱:“还好吗?”

“没事……”伊莱沉气,将异样情绪从心尖赶出。但那个欢呼的场景他一直不能把它从脑海里除掉。

伊莱想跟真的奈布去试一试。

“那个……”

“嗯?”

“我之前只要成功地活下来了,都会在晚上庆祝一下。只不过之前都是一个人,这次想和你一起庆祝。”

伊莱撒了谎,但黑夜是他的保护色,奈布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光听声音确实十分诚意,于是将信任百分百地交付给对方。

“好啊,怎么庆祝?”

伊莱忽然翻了个身,面朝着奈布:“伸出手来。”

奈布皱皱眉,将手伸向伊莱。只见他将萨贝达的手攥成个拳,和自己的拳头相撞,然后轻轻说了句:“为生存欢呼。”

奈布被这幅画面所逗笑,也紧随其后说了句“为生存欢呼”。伊莱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只不过他没有继续面朝墙壁,而是向着奈布。他也不能再将双手环胸,但床上已经没有空间让他将自己的双手舒适地安置下来,于是他只能抱住伊莱,喃喃了句“抱歉”。

对面没有回复,看来是已经睡着了。

奈布心这才放了下来,也闭上了眼,勉勉强强地坠入了梦乡。

但只有伊莱知道,在他抱住自己时,他只慌乱了一瞬的呼吸早已将他出卖的彻彻底底。


| 八·善意 |

第二天出乎意料地顺利,两人适应得很快。奈布也跟着伊莱学会了如何利用指南针和地图迅速找到正确的近路。

伊莱抬头,休息的地方正好有处没有被树冠遮住的空地,他望向太阳,推算出了现在大约是下午三点。再拿出地图,他们已经离下一个loving-house只有半个小时的路距了。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他的心情也不免好了些,气氛也从清晨的沉默变得欢快起来。

两人很快到达loving-house,这次虽然也是个猎户小屋,但因为更靠近森林深处,所以也更加破烂,里面也没有存储的食物和水,有的也只是破烂的床铺和勉强能用的壁炉。伊莱将物资整理了一下,发现剩下的饮用水和干粮只够撑过一个晚上与第二天早上,于是便提出自己在屋内收拾,奈布去外寻找物资。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伊莱听到了一声嬉笑,然后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他的呼吸瞬间滞住,经验和求生欲帮他迅速判断出了那一行人的位置——离自己很近,整理散落在各处的物资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便迅速舍弃了所有东西向后门跑去,躲入草丛中。

笑声愈来愈近,还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黄段子。伊莱眉头紧锁了下,将那些不必要的消息全都从脑中过滤了出去。

“终于到了这该死的安全屋了。”

“这破游戏,要是没那么多老子才他妈不来。”

然后是木门吱吱呀呀被推开的声音,随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鸟儿在森林上方盘旋的声音。

伊莱知道,他们已经看见了摆放在屋内的补给了。而现在这一刻的沉默是个很好的机会让他跑去跟奈布报信。


萨贝达捻起一个石子,向着树上的松鼠打去。命中率渺茫,但他依旧想要尝试。毕竟子弹不够,他也不可能为了个松鼠而牺牲宝贵的物资。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奈布将枪从腰间掏出,迅速转身面对身后的人。

——是伊莱。

他长须一口气把枪准备收回,但伊莱却按住了枪管:“别急,有人占领了我们的loving-house。”

“我们暴露了?”

伊莱点头:“屋内没人,他们肯定是能猜到我们出来找物资了。再加上一些必需品还在loving-house里,他们很快就能确定我们只有两个人。物资紧张,他们肯定会用一些消耗最小的方法来杀我们。”

“偷袭?”

伊莱又一次颔首。

“那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就装作不知道自己被发现的样子,这样可以放松他们的警惕。为了防止有人在高空狙击,尽量保证自己的身体被树干遮掩着。”奈布抬头,“现在大约是下午四点。”

“最多还有两个小时,没时间跟他们耗了。”伊莱咬牙,才第二天就迎来了这场游戏的第一次厮杀,进度太快了,教授在急些什么?

两人将手枪都上好膛,沉默地准备“自投罗网”。忽然,奈布将手搭在了伊莱的肩上,把克拉克吓了一跳。

“要装也要装的自然点吧。”奈布勉强嬉笑了一下。伊莱有一瞬间感觉高中的那个萨贝达在和眼前的人儿重叠在一起,他有些恍惚,鼻尖嗅到了那股独特的木质香。不知是奈布衣物自带的,还是森林里那无处不在的树木给他带来的错觉。


奈布最先发现了两棵树之间相绑的引线,他有想过会是这种方法,但没想到真的正中把心,视线很快就捕捉到隐隐反光的细线。他轻轻抓了抓伊莱的肩头,笑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前面两棵树之间有手雷绊线,分开跑。”

随后,便响起了两阵枪声。伊莱惊魂未定地躲到一棵树旁,正当他忙着喘气时,听到了身旁一棵树传来的枪响。

两发,是奈布打出的。第二枪中了,因为崩到泥土的沉闷一声被换成了人的惨叫。

伊莱还没来得及诧异,便注意到了露出马脚的伪装,他抬手打向躲在草丛里的一人,但强大的后坐力将他手臂震得发麻,子弹也射歪了。耳鸣在脑海中炸开——这都是他太久没射击的表现。但伊莱参加上一次游戏的经验并没有丢,他很快就在树后调整了状态,向原来开枪的地方打了两枪。

全中。

还剩下三个人,两个在外面,一个在屋内。奈布望向伊莱,给了他一个手势,让他尽快占领loving-house。但伊莱还未做出回复,枪声又骤然响起,只不过这次只是针对着奈布。

萨贝达又比了一遍手势,随后便离开了那棵快被打穿的树,转移到了另一个地点。伊莱趁着火力转移急忙赶到了小屋后方,准备突袭。

奈布奔跑着,他从未如此感谢过警校里教官对他的魔鬼训练。原先他的目的其实是追击犯人,可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保命。急促的呼吸和不断划破身边空气的子弹并没有打断他的思考,他忽然想到了那颗手雷,又想到了它所处的位置——两棵树的中间,前面还有个土坑。如果他跳过绊线,及时躲到那个土坑,那些人就能被炸死而自己只是受一点影响。

奈布面朝向之前埋伏的手雷区冲了过去,随后一个完美的跳跃,精准地落入坑中。

“啊!”

他知道,这群人为了追赶他并没有减速,导致在绊线面前没刹住车,引燃了手雷。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奈布头痛欲裂,耳鸣也几乎大过了一切声音,他有些没站稳,差点在坑里晕过去。但强大的意志力让他拼命地保持清醒,随后摇摇头继续端着枪走向loving-house。

不速之客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伊莱的埋伏很成功,他正被用自己的枪指着。但伊莱正准备开枪时,那人忽然跪下,把武器扔远,双手举起:“我投降!别杀我!”

伊莱怔了一瞬,但还是端起了枪。奈布见状赶忙拦下他:“不杀俘虏。”

“还有一个小时落日,这附近没有loving-house,他要走也是死路一条。”

“那也不能杀。”

“清道夫会把人活活死开然后嚼碎,是这种折磨更痛苦,还是一枪了结更痛苦?”伊莱丝毫不退让,随后用枪顶了顶那人的后脑勺:“你选。”

“我想活着……”那人的声音颤颤巍巍,真是怕极了。

“放他一条生路吧……”

“唯一能让他活的稍微久一点的生路就是加入我们,但这样结构就不稳定,天一黑,我们三个都得死!”伊莱有些生气,“都来加入这种死亡游戏了,还抱着善心?”

“那也比把他扔到森……”奈布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了腹部被插入了一把冰凉的异物,好像皮肉都在一瞬间绽开般的痛意向他袭来。恍惚间,他看见伊莱骤然暴怒,动作利落地将手枪上好膛,将眼前这个刚刚从衣物里掏出暗器的人原地处决。血迸出来,飞快地掠过伊莱的皮肤,脸颊也顿时感觉到了有微凉落下。他的鼻尖可以清晰地嗅到清晰的血腥味。脑浆飞溅,树叶不再只有绿色与黄色。伊莱并没有特意侧目回避,而是眼睁睁看着血液汩汩地从脑袋上的洞口流出,渗入土地,和奈布手上的血混为一谈。

枪声结束后是一秒的寂静,奈布能感觉到伊莱急躁的呼吸被强制地压制着。

“奈布.萨贝达,这就是善心的回报!”他的动作很快,迅速蹲下身从那人身上撕布条来为奈布包扎,仿佛还在心悸于刚刚的那次袭击。从他的语气就能听出来,伊莱的怒火还没有消散。奈布见状,哪怕是疼的龇牙咧嘴了也不忘调侃几句:“之前没见过你生气,这下用伤换一次,值了。”随后用手抚了抚伊莱的手臂,想帮他平静下来。伊莱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后耳尖不住地染上了些许粉色。奈布想抬手将他脸颊上的血迹抹去,但又忍住了。这样的伊莱总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就像石上无瑕的白雪有几片被风吹走,留下清浅的石痕,让他忍不住想去摸摸那缕缺口,是否像别处的雪一样柔软微凉,还是棱角摩挲得人指尖生疼呢?

伊莱不语,唇瓣紧紧地抿在一起。他简单处理了一下,让奈布的血勉强止住后便探查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残党后便把萨贝达往屋子里拖,顺便还捡了不少物资。

炉火被匆忙点燃,小火苗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能灰飞烟灭。伊莱将奈布放在床上,开始给他缝针。

一切都处理好后,已经是深夜了。奈布躺在床上,正思索怎么跟伊莱开口道谢呢,对方先说话了。

“对不起。”

奈布愣了一下:“嗯?因为你生气了?没有……”

“不是。”

“啊?”

伊莱静默了一会:“……我在想,为什么没有立刻杀了他。”

奈布没说话,只是看着面前人那双好看的眉毛皱起却不自知,眼中一瞬间闪烁起危险的光芒。

伊莱:“我应该立刻杀了他,一刻也不会犹豫。不然就不会……”

“让你受伤了……”

奈布收回目光后笑笑:“没关系,我还要感谢你呢。”

伊莱听到这句话,眉毛不自觉地松弛下来,炉火将他的面容照得温柔了些,像是回到了原来的那个伊莱——不会生气,沉默寡言。

“今天也要一起休息吗?”

“你受伤了……”

“明天还要走很长的路呢,快上来。”奈布往里面挪了挪,笑容如以往一样灿烂。伊莱将蜡烛吹灭,向床上走去。

两人击了拳,并在第二天的晚上伴着外面清道夫的嘶吼为生存下来而欢呼。伊莱钻入被窝,正准备入眠呢,便听到了奈布问了个问题。

“伊莱,你跟我说实话……”

“上一场游戏,你杀人了吗。”

伊莱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他尽全力地将自己的呼吸调整的平稳而有规律,营造出一种自己已经沉睡的错觉。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奈布叹了口气,也入了眠。

伊莱知道,他相信了。

因为当自己低声啜泣的时候,只有窗外的猫头鹰和清道夫的脚步声作为他痛苦挣扎的一次次回应。


| 九·旧友 |

伊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只有迷雾一片,耳边是熟悉至极的水滴落在石面上的声音。有一瞬间他仿佛恍惚了下,感觉这里才是现实世界,而之前经历的都是一场梦境。

是身体交织的余温,还是血液迸溅到脸颊的刺冷,亦或是奈布在入睡前问的问题,都已经与他无关。像是眼前笼罩的雾,虚无缥缈而又时时围绕在他身边。

伊莱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这是他从别的仿生人身上缴获下来的生火工具。他把它对准自己,火光将脸庞照亮,一切污渍在他脸上都已原形毕露。伊莱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免冷笑了一声。

狼狈。

干彻的血渍和泥土覆盖了他的脸颊,原本细嫩的皮肤也变得粗糙,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此刻也失去了光芒,只有空洞和麻痹,像是外面的阴霾天气。

身上的血迹也不少,但这都不是伊莱自己的,而是别人的。说是“人”,实际不过是一些仿生人,在伊莱眼中,他们只不过是没有生命的个体。

但相似度高达100%的仿生AI在躯壳上几乎比人类还要打造的更像人类。他们有人造血液,如果没有编码,几乎很难用普通的医学手段去勘察到是工业血。甚至这些血液还有血型、红细胞血小板等。内部也不是纯裸露的机械部件,而是被伪装成五脏六腑的运行工具。它们的材料特殊且柔软,用刀刺进去的手感几乎是和刺进人身体一模一样。

伊莱攥住镜片的手紧了一下,他一回忆起这些腹内就开始翻江倒海,仿佛鼻尖还能嗅到那令人窒息的铁锈味。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山洞内部的清潭旁,用着还算干净的水不停地揉搓自己的脸颊和双手,力道大得仿佛是要搓层皮下来。再照着潭水一反光,脸颊红的不正常,不知是力气太大还算因为清水太冷。伊莱闭着眼叹了口气,妄想将脑内的血腥场面扫干净,但却还不自觉地一次次回顾着自己这几天来杀死的仿生人。

“你要保命……这是很正常的。他们不是人……”伊莱开始对自己喃喃,痴心妄想地想要麻痹自己。声音渐渐放小,他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自己的倒影旁边还有另一个人。

伊莱失声尖叫,跌倒在水潭旁,随后慌张地想要从后腰上拔出枪来。结果不料被那人迅速地跨在他身上,轻松地一把抓住两只手腕,将他往地上一扣。另一只手将食指比在伊莱的唇瓣上:“嘘。”

伊莱怔住了,他的瞳孔瞬间放大,然后眼圈一红,几乎下一秒眼泪就能夺眶而出。

这是他魂牵梦绕的声音,这是他想穿越半个地球去听到的声音,这是他一辈子都在追寻的人的声音。

奈布.萨贝达替他轻柔地抹去眼泪,然后抱住伊莱:“我来了。”

我来了。

我来了。



奈布几个月后再想起这一天,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被伤口给疼醒了,还是被噩梦吓醒了。

那时天还未亮,窗外连鸟鸣还没有。清道夫依旧还在屋外行走着,他们不像是前半晚的那么狂躁,因为猎物早已经被捕杀干净。

奈布听着窗外清道夫的呼吸声,不禁打了个冷战。他拂去自己鼻尖上因为噩梦而生出的细密汗珠,随后强制自己冷静一下,继续进入睡眠。休息时间不多,必须要充分珍惜。

但他入眠失败了。

一闭眼,就是铺天盖地的哭喊,是子弹打入身体的声音,是那人跪下求饶的声音,又是他将匕首刺入自己腹腔的声音……

最后是伊莱开枪的声音。

“这就是善意的下场”。

奈布手不自觉地颤抖,他杀了第一个人,杀了第二个第三个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伊莱亲手杀掉另一个人。

不,这场游戏里没有良知……为了生存,他必须杀人。

但他不想杀人,他是警察,他应该保护他们。

不,应该保护的是公民,不是罪犯。 

他的脑海中又闪过伊莱举枪的那个画面,动作十分娴熟且迅速,像是演习过无数遍一样。对于强大的后坐力他却把握的很好,手也没有颤抖。

奈布转了个身,望向沉睡中的伊莱。

“伊莱.克拉克,你到底还对我隐瞒着什么?”

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但他没看到的是,伊莱在梦中落下的一滴泪刚刚洇在自己的衣物上,并且留下了片湿漉漉的痕迹。


清早起来,两人都一言不发地怀揣着各自的梦境。昨天那五人的尸体早已被清道夫啃的干干净净,连血迹都曾不留下一丝。伊莱沉默地拿出地图,却不料抽成了那一行人的,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才发现两张地图连目的地都不一样。

伊莱虽然发现了端倪,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地图塞回了原处。时间紧张,这次的loving-house并不是很近,根本没时间在原地停留跟奈布废话。

这段沉默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休息的时候。奈布从包中掏出昨天缴获的表来,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还有两个小时左右。Loving-house已经近在咫尺,他们可以休息一小会。他扭头看了看已经气喘吁吁却依旧在咬牙坚持的伊莱,心软了几分,先开了口:“休息会吧。”

伊莱还是没说话,但却把扛在肩上的那些物资全放了下来。奈布趁机瞥了一眼他的神情——没有生气,他这才放心的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伊莱将之前那五个人的地图从包中抽出递给奈布,并且把他们两人的作为对比摆在旁边。

“还记得你开局前跟我说的‘每个组的地图大小好像都不一样’吗?这就是答案。”伊莱点了点他们地图上的终点,又点了点自己地图上的终点。附近的标志物完全不同,他们的终点甚至比奈布他们的还要近一些。本来如果那一天两方谁多走几个小时到下一个loving-house都不会出现厮杀的场面。因为在这些众多的loving-house里,他们只有一所是相同的。

也就是昨天晚上伊莱他们成功捍卫的那一所。

奈布还想开口再问些什么时,忽然听到了一丝风吹草动。他和伊莱反应速度都很快,立马架上武器,背对背准备开始迎战。

灌木不正常地动了动,伊莱瞬间锁定了那里。下一瞬间,奈布那里的草丛也摇晃了几下,他瞬间上好散弹枪的膛,蓄势待发。两人现在精神都绷到极点,像是一根已经紧到极致的弦,要么让它赶快松弛下来,要么就让它香消玉损,弦与处在高潮的音乐一起断掉。


伊莱很久之后都还记得,那个人出场的时候是从中间的灌木出来的,手中转着枪,丝毫不怕它走火把自己伤到。他瞥了一眼想要开枪的奈布,笑了笑:“你们千万要保持这姿势别动,这样我在上面埋伏的狙击手只要一颗子弹就能把你们俩的脑袋一起粉碎。”

 奈布怔了怔,随后向四周看去,最终看见了那个人埋伏的队友——他在浓密的树冠上,如果不仔细看,估计连镜片的反光都难以察觉到。

萨贝达首先放下了武器,然后是伊莱。但克拉克好像心有不甘的样子,一直盯着那个站在他们面前的不速之客。他身上的气质让伊莱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难不成是上一局游戏?

但那局游戏只有他一个胜者啊。

“我们两队是一个终点,路上的loving-house也高度相同。我这次来是为了邀请奈布.萨贝达先生来加入我们队的。”

伊莱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他想要把手枪上膛,却被那个人拦了下来,并且指了指脑袋。他也只好作罢。

“那你剩下的队友呢?”奈布皱眉。

“就剩下我和树上那个了。其他的,全被我杀了。”那个男人满不在乎地说,“矫情、不会谋略……我拒绝和这样的人分钱。树上的这个人是我在六个人里找到枪法最好的一个了。哦,如果你答应我,你不用担心结构被拆散的问题。那个人会被我很快杀掉,这样我们就是稳定结构了。”

树上的那个男人没有回复,只是继续用枪瞄着两人,像是只冷漠的傀儡。

奈布像是闻到了什么恶臭的垃圾一样,鼻子不自觉地皱了皱。他继续挥手:“我不想加入。”

那个男人笑了一声:“没关系,我不喜欢强迫人。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来找我。那时候会知道我在哪里的。”

伊莱仰着头望向树上的那片反光镜,嘴巴不自觉地紧紧抿着,像是在为什么生气一样。那人说完这句后就和队友一齐离开了现场,只剩下奈布和伊莱两人站在原地,端着上好膛的武器,不知该收到哪里。

“你放心,我不会跟他们走的。”奈布拍了拍伊莱的肩,“走吧,抓紧时间。”

两人之间的冰川瞬间就被融化成水,昨日的一切就跟从未发生过一样,他们依旧是朋友,依旧为生存而欢呼,依旧可以相拥在同一个床铺上。


越往前走,伊莱就感觉越不对劲。这条路长的有些熟悉,像是他曾经去过的一处loving-house。只不过那个房间还有点小特别——loving-house不是房子内部,而是地下室的酷刑区。但伊莱很快打消了自己的怀疑。

怎么可能呢,他想,怎么可能这么巧呢?

然后,伊莱推门走入了loving-house。依旧是吱呀作响的木门,依旧是破败的窗台……还有普通人家根本不会装备的……地下室。

伊莱的呼吸几乎是停滞了一下,然后拦住要把装备放到桌子上的奈布:“这里不是loving-house,快,打开这个地下室。”

还有三十分钟落日。

两人费了半天劲才将尘封已久的地下室打开,顿时滚滚血腥混着层层灰土味便向他们袭来,伊莱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但还是没有逃过一劫。他只能逃出屋外干呕。奈布适应能力好一点,强忍住了恶心的感觉,将地下室门大敞着让新鲜空气进入到里面。

“把……把壁炉里的柴火,还有上面放的打火石……拿到地下室去。”伊莱在户外挣扎地指挥着,“还有,把床铺也不要忘了带到下面。”

奈布刚想问为什么,但一看到面色惨白的伊莱便住了嘴,抚了抚他的背后就去紧锣密鼓的准备那些过夜的必需品了。

伊莱干呕的有些头疼,但是夕阳西下,他要是再不回到地下室,今天清道夫的肚子里肯定得有自己的一份组织碎片。他只能忍痛告别新鲜空气,赶忙将地下室的铁门关上,等待漫漫长夜的结束。

奈布站在通风口旁边:“我刚调试了一下,算是勉强修好了,不用担心供氧问题。”

伊莱点了点头,随后不顾形象地靠着沾血的、摆放着刑具的铁柱就坐了下来。奈布有些诧异,但还是坐在了他的旁边准备生火。

清道夫再次开始嘶吼,奈布也终于将火点起来了。伊莱将放在衣服内侧的一张纸抽出来,随意一挥就扔到了火里。火舌飞舞的很高,像是屋外贪婪的清道夫,总是吃不饱。那张纸一沾上火焰就顿时卷起了边沿,最后灰飞烟灭。奈布全程无言,直到看不见那张纸的身影后才开口询问:“刚刚烧的是什么?”

“缴获的地图。”

又是沉默,奈布在思索要不要提出自己的一些疑问。

“说到昨天的事情……”

“嗯?”

“你居然会拿枪?”

“如果不会,第一场游戏的开头我就会被别人杀了。”伊莱还在装作不在意地用自己的痛苦经历来打趣。

“你的动作很规范,很娴熟,甚至比我娴熟……”奈布有些支支吾吾了。

“所以呢?”伊莱好像嗅到了什么,他的内心一片警铃大作。

“你在第一场游戏杀了多少人?”

伊莱愤恨,为什么一定要跟这个问题过不去?他解释的还不够彻底吗?在这场游戏里,猎人不狩猎就是下一个肥美的猎物;参赛者不杀人就是下一具暴死街头的尸体,他奈布.萨贝达读了这么多年书办了这么多年案是干傻了吗?!

伊莱试图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努力冷静地反问了奈布,但话尾的颤音还是将他完全出卖。这一瞬间,他仿佛是赤身裸体地站在奈布面前,将自己的所有情绪都暴露在他眼底。

“你觉得仿生人算人吗?”

“如果算,那你自己又亲手处决了多少条生命?”


相似度(下) 


 

云间纵火

#佣占

这篇是《坠入云端》 的番外。

by the way,伊莱生日快乐。


——正文开始——

 

伊莱做了个旷世长梦,说是梦,其实也算是种久而未成的愿望。

他梦见自己在云端放了把火,然后潇洒地拂袖而去。

第二天,云的颜色红得渗人,仿佛被神明的血和火焰一同泡了一天一夜似的,连初生的朝阳都融为了一体。


伊莱带着笑容苏醒过来,拉开窗帘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结果远眺向窗外的黎明——一切安好。

他走出房间,来到窗边,大厅的落地钟正将弹出报早的布谷鸟收回。

——今天是每年云竞场开启的日子,他永远不会忘。

奈布也才刚起来,发丝扬在空中,显得有些慵懒。伊莱轻轻叹气的声音被他抓个正着。

“怎么一起来就坐在窗前?别着凉了。”

他望向被层层树叶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今天云竞又要开了。”

奈布沉默,这是克拉克最痛的伤疤。无言比万语更有安慰性。


还是伊莱最终先行打破了僵住的气氛,将银币扔向了奈布:“今天银币借你玩一天。想干什么?我陪你。”

萨贝达笑着稳稳接住:“真的?”

“真的。”

奈布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笑得格外灿烂,甚至将伊莱的心情都带好了几分:“不用你陪着,到时候我找你你来就行。”



伊莱决定好好泡个冷水澡,他需要静心来维持银币的魔力,尤其是在今天。他在浴缸中缓缓睁眼,穿过森林的冷风扑打在他身上,带来丝丝寒意。原先对于次日的愤怒也被强压下来。可脑中还是不自觉地浮现起昨夜的梦。伊莱闭上眼,想要忘却,可画面还是充斥着他心间。

云端的火,滚滚而落将人间染红。

伊莱不禁轻笑了下,将眼睛再次睁开。只见浴缸的清水表面不仅有着被冷风吹起的阵阵涟漪,还有几片飘红。

伊莱疑惑,之前的森林倒影还很正常,现在忽然怎么换了一个?

他向窗外望去——连天如火的火烧云布满了天空。不仅有白色的,甚至还有黑色的乌云也一齐被染红。

伊莱怔住,这种场面的火烧云他只在自己成为神的那天看到过——因为死的是最后一位天生神明,地位很高。

难道今天也有位同他一样的孩子羽化成神?

伊莱有些兴奋,赶忙着衣起身。推开门的瞬间,他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奈布。伊莱激动地扑上去:“看天空!”

萨贝达仰头查看。瞬时,红色的天际也将萨贝达的绿色瞳孔染了色,就像他们身处的这片丛林一样。

“今天又是哪位神明死在了云竞场上?”奈布双手插兜,脸上的微笑也被漫天的火烧云染得朦朦胧胧,“从小我就被教导要学会感谢云端,那么今天我重拾一下这个习惯。感谢云端给予我的恩赐,给予我这么美的景色。”话罢,奈布看了伊莱一眼,他明明却只是身着最简单的白衬衫西装裤,却被漫天的火烧云勾勒的炫彩夺目,让他移不开视线。只得在心中默默说完后半句:“与如此佳人。”

“散步吗?”

“好。”奈布强迫自己转过头,向林间小路走去。

伊莱跟上他的步伐,将头微微扬起望向被遮掩掉大片的天空。他从来没想到乌云也能被夕阳渲染上颜色。从墨黑到绛紫,最后到血红,过渡得尤为自然。他看的出了神,丝毫没注意到前面的树干。奈布将他轻轻拽回了正确的路线:“今天怎么回事?”

伊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免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可能因为今天是云竞开的日子,所以有些不在状态。”

沉默,伊莱在掂量是否要将自己的真实情绪告诉奈布。毕竟自己也是他曾经向往的神,哪怕已经被打入人间。

可他也跟自己一样,是属于银币的一部分。

伊莱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奈布先解了围:“没有关系,不方便说可以不说。”

他摇摇头,决定在这场盛大的火烧云面前彻底放开自己,也算是对另一位凡人的晋升的庆祝。

“还有可能是因为昨天做了场梦吧,梦见自己一把火烧了云端。”说到这里,伊莱的嘴角扬了扬——这是由衷的开心。

奈布不禁侧目望向身边人,他的睫毛被夕阳镀了层金,眼睛里也闪烁着什么,上扬的嘴角也为他的心尖画上了一丝蜜色。一只鸟儿落入灌木,出于神明的关怀,伊莱低下神去轻轻拨开灌木查看情况。奈布就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的下颚被夕阳划出完美的弧线,勾的萨贝达欲罢不能。

怪不能人们总说神明能蛊惑众生。


忽然伊莱脸上有了丝凉意,他抬手抹去,发现是颗雨滴。

下雨了。

“夏天真是阴晴不定。”伊莱抱怨,已经做好了刚沐浴完就成落汤鸡的准备,可奈布忽然从身后套出把伞:“所以要做好万全准备。”

向上仰望,是树林缝隙与漆黑伞布。自下探望,是层层叶片与自伞边滑落入泥里的雨滴。

“心里会好受些吗?”奈布开口。

“嗯?”

“烧掉云端的那一瞬间,心里会好受些吗?”

“嗯。”伊莱低头继续回忆,“会好受很多。”

奈布笑了笑,伞也向伊莱那里微微倾了倾。角度是慢慢增加的,连克拉克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偏心的举动。

两人走到悬崖边的时候,雨瞬间就停了下来。奈布将伞收起,雨珠从伞布上滑落,滚入草地里。两人抬头眺望天空。原先密布的乌云也在天空中破得零零碎碎。太阳早已落山,却固执地将颜料全部泼到了破碎的云朵上,从粉红到橙黄,染得层次分明。又是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飘过,笼罩了半个天空。那些破碎的橙云好像只浴火凤凰,向着汹涌的墨黑大海扑去,它的鸟喙已经与大海相接,可颜色却丝毫不褪。

一切都如昨夜的梦似的绚丽。


奈布指着天空问:“在云间上放火的话,犯法吗?”

“是云端还是云间?”

“云间。不过云端也会管理云间吧。”

伊莱思考了一会,诚实地说:“不知道。云间没有人类,神明也不会立法,他们只会享乐。”

一阵沉默,最终还是奈布先开了口。

“如果犯法的话,那太阳就是云间的纵火犯。”

伊莱没想到是这种回答,只感觉自己的心尖被那句话狠狠触动,一股说不上的复杂情感涌没了他的全身。克拉克与奈布对视,那轮被剑横穿过的覆羽明月挂在他的胸前闪烁着蓝色的光碎。

伊莱笑:“对,太阳是云间的纵火犯。”


夕阳终于落山,天空也彻底被墨黑吞噬。两人转身准备离去,奈布将银币扔向伊莱:“谢谢你把银币借给我。”

伊莱摇摇头:“不,我应该谢谢你把这场火烧云送给我。”

“此话怎讲。”奈布双手插兜,歪着头望向伊莱。

“恭喜你法力见长,刚开始我还没看出来。不过当你掏出伞时,我就知道不对了。”伊莱笑得灿烂,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对于天气这件事上,就凭我与你相处的这些时日里,我自认为是比你要敏感的。没想到今日是你来为我撑伞。”

不过也谢谢你今日为我撑伞。

伊莱将这半句吞入肚中,换了一种说法:“不过,还是谢谢。谢谢你让我看到昨夜梦里没能细细观赏的场景。”

虽然这是一场空欢喜。

奈布没有再说什么,算是接受了感谢。两人走回图书馆,继续如往常一样平安相处。

云卷云舒,一切都会过去,包括今天这个小插曲。


深夜,伊莱望向窗外。显现原貌的天空看上去没有任何出现过火烧云的痕迹。

他自嘲地笑笑,云端从不为凡人之死而悲伤,云层也从不为神明之过而任凭太阳点燃自己的身躯。

他又想起今天奈布说的话。

“太阳就是云间的纵火犯。”

伊莱眺望着天穹上飘荡的云彩,月光如水洒在它们表面,银光粼粼,格外动人。


可惜他是月亮,是一轮被剑刺穿的覆羽弯月。

月亮从没有机会纵火云间。

夜色蔷薇

#佣占

此篇为《Tonight》 的独家番外,因为自印本由于学业而无限期推迟,所以决定将原先准备的所有文章一并无偿放出,且再次准备自印本时会替换上新内容。

愿大家食用愉快。


——正文开始——


华灯初上,阵阵北风卷起伊莱的发丝和衣角。手枪被他别到了身后,隐蔽的几乎无人能看得出来。

初雪前几天就已经匆匆落下,随着冷风一同携来了阵阵的寒意。他的心情很好,因为刚刚从耳机中听到了银行进账的提示铃声。

他的余光飘到了街角的一家花店。几束花在北风中摇曳着,传来阵阵幽香。

伊莱来到店长面前,考虑到奈布养花的水平实在有限,就问了问什么花最好养。

店长拿出了几束惨淡的小雏菊,伊莱立马打消了对奈布养花的顾虑。

养点难养的花对他也是一种历练,对吧。

伊莱最后还是决定拿着那几束花中开得最灿烂的香槟色的蔷薇回了家。


奈布惊喜地望着那几束花,熟练地从角落中拿出花瓶,接满水后直接就将蔷薇插了进去。伊莱扶额,将枪放回武器库后把花解救出来,开始亲自打理。而奈布就在旁边撑着脑袋望着他的动作。

伊莱放下剪刀,无意间看见了奈布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怎么?”

“你现在很像一只可爱的大型犬,我简直可以看见你的尾巴。”他放下了剪刀,将最后一支花插入瓶中,随后转身准备离开。可没想到奈布起立的动作比他快一步,萨贝达将手撑在桌面上,把伊莱锁在自己的臂弯之间。

“哦?现在呢。”

伊莱脸红了一瞬,现在的奈布眼神仿佛像是一只饿狼。

奈布又靠近了一些,本来留给克拉克的空间就不大,他这么一挤,两人的距离小到连心跳声都可以被彼此听到。

“嗯?”他又开始撩拨。轻扬的话尾勾到心里,让伊莱沦陷更深。

他咳了咳,面对奈布的不断侵占,他为了稳住平衡只得将腰靠在桌子上,双手扶住奈布的肩。

可手搭上的瞬间,奈布就吻了上来,用唇瓣来代替千言万语。

两人刚想沉浸在这暧昧的氛围里,可不料吻还未结束时,一声巨响在他们身边炸裂开来。他们慌忙分开,望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玻璃花瓶狼狈地破成千万块碎片,刚插好的蔷薇也滚了一地。有几朵已经盛开的花甚至都被摔掉了花瓣,可怜兮兮地躺在水渍里面。两人的裤脚也都被沾着花香的清水打湿了些许。伊莱轻轻推开奈布,准备处理这片狼藉:“家里还有花瓶吗?”

他摇头。

“那我出去买。”伊莱刚想转身再次拿起大衣出门时就被奈布抓住了手腕。没想到他用力过猛了些,克拉克都失去了平衡跌入奈布怀中。萨贝达的一只手来到伊莱的领口处,解下了一只扣子。脸也埋在他的脖颈处,将呼吸吐在其中。

伊莱红着脸打掉了奈布乱动的另一只手:“安分点!”

萨贝达并没有撤回手,倒是还将他的衬衫驾轻就熟地褪了下来。

“你干什么……”伊莱的脸更红了,脖颈也被奈布的吐息惹得瘙痒不堪。

“换衣服啊,一会还有任务呢。”

伊莱叹了口气,他的上衣现在已经完全落到了奈布手里,只得抛下残局先去更衣。


蔷薇被草乱地放在桌上,玻璃碎片也被扔入了垃圾箱。窗外的路灯点着昏暗的白光,和公寓外的车水马龙形成了莫大的对比。仿佛这一处公寓已经被城市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可孤立也换来了另一些好处——些许月光从窗角倾泻而下,为桌子上的酒杯勾勒出破碎的,绚丽的像,然后把这一份作品又展示在些许蔷薇的花瓣之上,没有任何移走的意思。

奈布身着晚礼服,在武器库中拎起了把伞,将手柄转了转。只见这把伞随着转动就变为了个手杖。

伊莱从里屋走出来,在桌子上精心挑选了一朵最美的香槟色蔷薇,随后将它插入奈布晚礼服的口袋中。

“今天的任务不算太难吧。”伊莱开口。

“一般般。这次的宴会虽然正式,但没有安检,参加的人也鱼龙混杂。任务难度仅仅停留在‘单子’会点招数,记着小心。”

他点点头,特意在腿环上加了把微型枪支和匕首后才将燕尾服系好扣子。

“干净点解决,一会还得买花瓶呢。”

奈布笑:“你可以先去买,然后放到前台,逃跑的时候记着带走就行。对了,别忘给点小费。”

伊莱拉开门,北风顿时簇拥着进了温暖的房屋:“超市晚上九点半下班,如果赶不上的话你自己今天晚上捏个花瓶来把这些花想办法装起来吧。”

奈布又笑:“好好好。”


宴会厅。

两人举起手中的香槟干了个杯,玻璃与玻璃相撞的清脆声音瞬间被吵闹的舞会所埋没。

“一会你先走,去二楼解决监控。等你好了后我再去找单子,安保都得你引开,最后记着在B1层等我。”奈布与伊莱对视,笑容明显暴露出自己并不怀好意。

“老规矩,黑色林肯。”伊莱将香槟一饮而尽,随后起身穿过舞池走向二楼。

奈布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含情脉脉地望着爱人的背影消失在灯红酒绿的宴会厅。



这次的安保莫名的很好解决,伊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扭断了那群人的脖子。奈布的蓝牙耳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都解决了。不过这次安保出奇的人少,注意安全。”

奈布的眼神落到目标上,轻轻笑了笑:“放心吧,车上见。”

那位大老板看上去十分悠闲,一直在和合作伙伴交谈。伊莱说的没错,身边的安保确实很少,可能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些格外自信了。

不知道是多少首舞曲后,他独自一人前往二楼。奈布终于有理由不再往自己嘴里塞蛋糕,起身用餐布抹去嘴角的奶油就慢慢跟了上去。


目标回头望了一眼监控——仍然闪烁着红光,他放心地又继续向前走去,殊不知黑暗中正埋伏着死亡的使者。

奈布本想简简单单地就拿了他的命,但没想到这人防范心在独处的时候骤然大增,时不时频频回头。刚刚差一点就要被发现,幸亏他动作快赶忙侧滚到了走廊旁的阳台。

那人皱了皱眉,不再理会。

奈布松了口气,弯下腰在阳台上隔着窗纱探查着目标,保证动作与他同步。月光洒在他的后背上,增添了些许凉意,可他无暇顾及这些,只等待着一个可以完成任务的机会。

那人终于背对阳台,从身后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奈布从后腰拿出手枪,迅速地踹开门后准备掏枪射击。

他本以为事情会很好解决,但当那人也迅速回头用枪对着自己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奈布还没来得及与他博弈,天花板上就垂下了几位保安,同样手持枪械对着他。

老鼠抓猫了。

奈布啧了一声,脑中飞速地在想如何突破重围还完成任务,最后与伊莱成功汇合。结果“单子”先发制人,勒令他把枪踢远。萨贝达咬咬牙,只好缓慢地蹲下身照做。

忽然,他身旁飞过一把黑伞。奈布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伊莱的伞。在那些人还没缓过来时,奈布就已经一个扫堂腿将“单子”打倒在地,可那人也不是纸老虎。倒地时还不忘紧紧抓住奈布的脚踝。

两人身旁枪声骤起,奈布不用看都知道是伊莱在处理残渣。他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克拉克,自己狠狠地与“单子”撕打起来。

那人出手很阴,身上藏了把小刀,瞬间划破了奈布的腰侧,幸亏有厚厚的礼服,仅仅只是破了皮,流了些血。奈布费力想要将他的枪踹开,却差点被对方找到破绽。

枪声很快就结束了,可两人还沉浸在生死角斗中不可自拔。伊莱赶忙去解救奈布,就在他到的那一刹那,奈布的枪被踢了开来。“单子”窃笑了一声,露出了破绽。就在此时,伊莱瞬间开枪。“单子”的笑容被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奈布抬起手背抹去脸颊上的血,“啧”了一声。

“真是不好对付的主,刚刚差点被端。太久没做这种任务,都看不出圈套了。”

伊莱抓住萨贝达的手将他拉起:“不怪你,是我勘察的时候没有发现。”

白色的窗纱随着束束月光飞扬在空中。克拉克眼尖,一下就看见了警察的车已经慢慢包围了这里。奈布还在他身边查看伤势,被他猛不丁一拽叫出了声。

“哎哎疼!”

“快走,警察来了。”伊莱顾不上看他,先以两人脱身为主。

奈布一听,迅速调整状态来到安全通道,下到B1层。可当两人到达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停车场在出口处忽然变得格外明亮。

是警察设的关卡。

伊莱啧了一声,坐上主驾。

“演肯定是演不过去了,得闯。”

奈布本想提出个方案,看见两人身上的狼狈血迹后只能住嘴——确实演不了,谁家宴会上还请屠夫穿着晚礼服杀猪呢?

“那就闯,我掩护。”

“你能行吗?”伊莱带着关切的眼神望了一眼奈布,没想到他从储物箱中取出个微型炸弹。

“没问题。”他调试了一下,随后扬了扬下巴,示意伊莱直接开过去。

克拉克见状,咬咬牙狠劲踩下了油门。

警察看见灯的时候还想出示证明拦下他们调查,可当他们发现这辆车不仅没有减速,反而越开越快时,脸上都充满了惶恐的神情。只有几位反应过来的警察跑向车,准备追车。

撞过去的时候,伊莱庆幸自己选了个头硬的车。玻璃在刹那间裂开,前车盖因为巨大的冲力而变了形,两人都向前狠狠仰去。奈布一手撑住前面,一手把炸弹扔出窗外。而伊莱则是狠狠地抓住方向盘才没让自己冲出去。

“走!”奈布扭头查看伊莱情况,却不小心撕裂了伤口,咬牙倒吸了口冷气。

克拉克皱眉,继续加速着。路障飞的到处都是,撞的尤为惨烈,可他们的车头除了玻璃,车盖和保险杠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很大的损伤,甚至连安全气囊都没弹出来。

警笛骤然响起,奈布冷笑一声打了个响指。巨大的声响在后面炸裂开来,警笛声也瞬间停息。幸亏两人已经加速驶去,要不然估计也会被爆炸所引起的气流所波及。

奈布在座位上长吁一口气,这时才渐渐意识到腹部的疼痛。手附上伤口处,发现撕裂的很厉害,本来勉强止住的血又再次溢出,染红了衬衫。

奈布咬紧牙关,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地摁住伤口,让它少流些血。他不想让伊莱因为自己而分心。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伊莱轻笑,“你扔了个炸弹,把楼梯炸毁了。”

奈布望向窗外,本来那个宴会厅就在郊区,照现在这个速度很快就能到达城外的一处换车点。只见残缺的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疲倦的脸,他只得勉强牵起笑容:“记得。”

“你是不是很喜欢玩这种东西?别哪天把家炸了。”伊莱笑着打趣,任务做完,死里逃生,换谁心情都会好。

奈布笑了几声,扭头继续望向窗外,希望用被甩到身后的灯火阑珊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疼痛依旧丝毫未减,锁在他的心头。


交换点。

伊莱轻快地跳下了废车,奈布忍着疼痛从后座拿出纱布准备给自己迅速地处理下伤口。第二天早上在去私人医院认真缝合。可没想到克拉克看他没出来还以为他睡着了,便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只见奈布将衬衫撕开,露出胸膛与腹肌。愈合的伤痕遍布他整个身体,虽然伊莱已经见过甚至摸过它们不只一次,可再次看到还是不免有些震惊。

两人对视,伊莱的视线不自觉地下滑到裸露的躯干,看到了那处伤口。他慌忙接过奈布手中的纱布,从医疗包中拿出了针线。

“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你在开车呢。”奈布还是那副无所谓的神情,直到碘酒触碰到伤口的那一刹那才暴露真实的心情:“哎哎哎疼!轻点……”

伊莱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将千言万语吞入肚里,只剩下了一声叹息,将手上的动作放到最轻。

处理完毕,奈布也缓过了一些。他勉强地下了地,直起腰。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抬起已经破碎的腕表,勉强辨认出了时间——正好是9:30。

奈布哀嚎一声,想要蹲下身去。伊莱连忙扶住他:“你又要干什么?”

奈布装出悲伤的样子:“捡点土回家捏花瓶啊,现在超市已经关门了。”

伊莱被他气笑,眉眼弯弯间将奈布的面容收入眼底。被远处的城市所晕染的鼻梁,发着星碎般弱光的眼睛……

他忍不住地向下拉了拉奈布肩上披着的外套领子,抬头吻住他。

唇瓣交融,睫毛扫过睫毛,最后惹得眼皮一阵瘙痒。直到肺中实在没有空气了,两人才不情愿地分开。

“这么急着偿还我?那回家就满足你这个心愿。”奈布坏笑,伊莱的脸颊飞上两抹霞色。

“别闹……”

“看你这样,那我是不是不用捏花瓶了。”奈布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要不是你受伤了……”伊莱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牵起,他抬头与奈布对视。

“那我可太谢谢那人刺我一刀了。”萨贝达领着克拉克来到新车前,“回家吧。”

伊莱刚想转身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奈布的外衣袋子里拈出了一个东西。

——那朵盛开的最美的蔷薇。

只见它现在已经沾染了血色,连花芯都被奈布的动作所无辜碾坏,花瓣蔫蔫地垂在四周,像是刚刚被坏孩子狠狠蹂躏过一样。不过幸亏今夜夜色很黑,只有远方的几点华灯作为光源。显得这支破败的蔷薇倒还有些凄惨之美。

奈布接过这朵香槟玫瑰,可惜地看了看它。

“真是惨,染上了血。不过倒还更好看了些。”

伊莱微笑,随后上了车。奈布抬眉,将这支花放到了坏车上。位置很巧,巧到城市的夜色正好能照到那朵凋亡的蔷薇,让它将生命中最后的美丽渲染的淋漓尽致。

放下花后,奈布就钻上车,与伊莱离开了那里。只剩下一朵夜色蔷薇染着血盛开在黑暗的荒地之中。

失眠症

#佣占

《你的香氛 我全部珍存》正文 

是这一篇的私家番外。

  

PS:本来想着放自印本里,但最近其实不是很想写下去了,所以就先慢慢po一些出来看看自己后面的想法吧。


——正文开始——

  

深夜。

第三杯酒,伊莱仍是没有醉倒。

——他失眠了。


这其实不是他失眠的第一天,伊莱已经连续一周每天都只有三小时睡眠了。今日好不容易闲来无事,再加上他实在忍不了深夜的孤独,终于一个一个尝试起了治失眠的方法。


-


今日傍晚,奈布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可以陪伊莱找到治疗失眠的方法。两人便开始尝试起网上所说的所有方法,从熏香到桌游,从运动到泡澡……


凌晨一点。

奈布实在坚持不住,强忍着困意将当年学配香的讲座翻出给伊莱听,随后自己便躺入了被窝。

伊莱很乖地认真听着讲座,直到他听出来了教授的一个错误。克拉克有些惊喜,他刚想翻过身告诉奈布这件事时,却发现枕边人早已经进入了梦乡。

几十分钟后,伊莱发现哪怕自己认认真真地听完了整个讲座,可仍是没有任何困意。他

决定把手机息屏,准备熄灯尝试数羊。又因为懒得下床,伊莱便打算身子探过奈布上方,想要将手伸到他那边然后将灯关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开关响声,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伊莱刚想把手缩回,可忽然被奈布无意识地一把抱住。两人身体相贴,伊莱愣了一下,正想慢慢将身体抽出,没想到奈布讲他抱得更紧。伊莱的一只耳朵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上,模糊地听着他的心跳和平稳的呼吸。克拉克刚开始还有些害羞,耳尖红了一半。到后面,他开始享受这静谧夜中唯一动听的歌曲。伊莱抬手,也轻轻环上了奈布的腰。

他的困意渐渐涌上心头,眼皮也不自觉地合拢。忽然,奈布咳了几声,给胸口带来了巨大的起伏。伊莱求之不得的困意立马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格外清醒的克拉克望着无辜的爱人生闷气。


伊莱离开了屋子,走到客厅拿出几瓶鸡尾酒准备小酌一下。他日常酒量很差,所以只敢先从鸡尾酒喝起。

一杯,两杯……

伊莱只觉得不过瘾,便偷偷溜入酒柜拿出了奈布刚打开还没喝几杯的威士忌。深夜好似给他刷上了层慵懒的外皮,伊莱不想再折腾,就放弃了取冰的想法,在一旁生疏地打开瓶盖,想要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可没想到手已经不如日常那样听话。导致伊莱还没倒多少,一瓶威士忌就快撒完了。

他已经醉了。


-  


凌晨三点,第四杯威士忌缓缓下肚。伊莱也知道自己很醉了,可他仍是没有一丝睡意。失眠症不断困扰着他,四周一片寂静,连风都失去了声音。阵阵孤独不断在他的耳边放大,最后炸开空响,久久不散。

伊莱选择再次打开手机,来到“失眠”论坛。这是他前几天闲来无事找到的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而且它一到深夜,里面的人就格外活泼。虽然高产的代价是内容很无聊,但刷起来时间就被浪费的很快,黑夜也不再如以往一样煎熬。

伊莱点开论坛,只见那个拥有最高点击量的是长篇恐怖故事挂在首页的最上面。开这个帖子的人估计也是破罐破摔,想着编点什么东西来打发时间。伊莱之前没敢点开这个帖子……本来就睡不着,看了这个不就更精神了?


可今天的伊莱被酒精麻痹了头脑,平日被压抑太久的好奇心顿时被点燃。

他又抿了口酒。

平日里,伊莱是很抗拒去鬼屋那些地方玩的人,要是奈布执意要去,他就会随身携带着香膏或者香包来靠气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今日他估计是醉糊涂了,连香膏都没准备就点开了这个帖子。


故事不算太好,里面用了很多其他恐怖故事也会用的重复的老情节和线索。可伊莱仍是读的津津有味,而且越读越兴奋,酒也越喝越多。当故事读完时,酒瓶也见底了。

伊莱把手机随手扔到吧台上,还在回味着这个故事。天仍然未亮,酒也依然未醒。他抬手还想倒一杯酒时却发现玻璃瓶中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灯光打在瓶壁上折射出的碎片。伊莱望得出了神,直到一阵风将他刮醒。这时,恐怖故事的作用才慢慢显现。凉意蔓延开来,先是占领了手脚,然后是四肢……

虽然整个客厅灯火通明,但外面的风却刮的尤为凄烈,就像是小说中女鬼的嚎叫一般。伊莱那后知后觉的害怕心作祟起来却当仁不让,连卧室和客厅中间的那一没有开灯的区域都不敢赶快走过去。

又是一阵狂风。他的酒被吓醒了一半。

伊莱望向手机,满是懊悔地揉着杂乱的头发。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把通讯录调了出来。

几秒钟后,奈布的手机铃声在对面的屋子响了起来,声音很吵,连伊莱都能听到,可他并不反感,倒是心中瞬间就被这阵铃声带来了一片安心。


奈布低头望向刺眼的手机屏幕,上面所跳跃着的,硕大的名字让他不敢相信——伊莱?他回头望向身边,已经是空无一人。奈布有些急,赶忙接起了电话,这人不会因为失眠而去特意下楼散步吧?!

“奈布,我被困在客厅了。”是伊莱的声音。

“我马上过……?什么,客厅?”奈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看了恐怖故事……”伊莱有些不好意思,语气也越变越小,直至没有。

奈布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去客厅接一下伊莱。


克拉克一看见萨贝达就带着浑身的酒气扑了过去。可奈布的眼睛还未彻底适应灯光,只能眯着眼睛看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闯入自己的怀中,下一秒,阵阵酒气也随之刺入到了奈布鼻尖。

伊莱早上配了几盒香膏,不料香气如此持久,现在都未曾消散。这股花香与酒气混合竟出乎意料的和谐,再加上温暖的怀抱,气味顿时就化为了寒夜中的一杯温红酒,让人不禁放松下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奈布将伊莱安顿到床上,但喝酒后的他并不消停,反倒还张开双手让奈布给他一个拥抱。萨贝达无可奈何:“喝了酒后怎么还成孩子了。”话罢,还是轻轻地抱了伊莱一下。

克拉克把头埋入奈布的脖颈深处,喃喃:“这么多天没睡个好觉了,也就只有你抱我的时候才能略微休息好。”

奈布不由地有些心疼,拥抱的臂弯也紧了紧。伊莱的呼吸拍打在他的脖颈处,惹得他一阵瘙痒。唇瓣不经意地擦过锁骨,奈布的心尖微颤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冲动扳倒理智。他将拥抱松了松,低头狠狠噙住伊莱的唇瓣,将他肺中的空气榨干,直到伊莱憋的脸颊有些发红后才勉强满意了些许。

“现在能睡着了吗?”

伊莱的脸染了几片绯红,不知是因为没喘过来气还是害羞。他能感觉到之前困扰自己的失眠症在这时仿佛随着被吻消耗的空气一同流逝。因为伊莱已经有一些困意了。

“应该吧……”


夜风的声音终于消失在了耳畔,伊莱的意识渐渐飘忽,最终在奈布怀中跌入了充斥着温红酒香气的梦乡。

最近寒潮来势汹汹,大家注意保暖。